姜鲤以为，自己如此悖逆李懿的意思，回宫后李懿合该找自己的麻烦才对。

    她做好了应付的准备，而李懿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仍然如常地找各种机会陪着姜鲤。

    陪姜鲤吃饭、陪姜鲤赏花，还说近来京里各大臣家的逸闻趣事给姜鲤听……姜鲤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李懿夹菜，她故意把碗拿远；李懿要给她折花，她直接冷漠地表示不喜欢；无论什么样的八卦，在她看来都不值得动一下眉毛。

    李懿偶尔也会忍无可忍，突然摔筷子骂道：“江离，你真以为陆岁那个臭小子能救你……”可是话没说完，他自己先住了口，继续和颜悦色地与姜鲤道，“阿离，你尝尝这道米酿雪蛤。”

    姜鲤和他就这样互相为难着，谁也不让谁好过。

    又是七八日过去。

    李懿上早朝，高崇喜在一众文武大臣山呼过后，照例地说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声音还没完全落下，靠近大殿末位的一人站出来，举着手中的芴板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懿闻言，略略地撇眼过去，见是穿着一身纁黑官服的陆岁，顿时面色冷了冷。李懿倒是忘了，从前那个还没自己肩膀高的臭小子，如今已是入朝为官，站在宽阔的大殿上，面容认真，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李懿漠然，没急着接他的话，准允他说下去。

    陆岁则是自作主张地继续道：“陛下，臣作为四品秘书郎有进谏之责。另臣除了是陛下的臣子外，也是父母的儿子、夫人的夫婿。因而臣想恳求陛下允臣之未婚发妻姜鲤出宫，与臣完婚。一则，臣之父母年迈，日夜忧思于此。二则，陛下作为君王虽以体事农桑为重，但如今已有数月，再让姜娘子一个闺阁女子久留后宫于礼法不合。还请陛下能全臣所请。”

    陆岁说完，沉沉地垂首下去，一派恭顺的模样，在静等李懿的回答。

    李懿有些恼火地看他，想骂，一时又不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而此时的大殿亦有臣子在交头接耳。

    有人道：“这陆秘书郎我认识，听说早前在左国舅家的宴飨上就与那位将军千金约定终身，是个痴情种。”

    紧接着便有人应和，“那陛下扣了他的未婚妻子在内宫，月余不允离开，却是有悖君臣之礼节。”

    “该不会是陛下想夺……”更有人大胆地猜测，但是话刚说了一半，就恍然意识到这是在大殿上，不可放肆。

    大殿内有议论也有疑惑。大将军姜衷此时犹疑了一会，也站出来道：“陛下，虽然陆秘书郎于朝堂之上请求私事于理不合，但是臣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女儿，思女心切。臣固然明白体事农桑兹事体大，但只在间隙容臣之长女出宫完婚，当也不会耽误大事。臣甚至可以保证只需一日之时。”

    随之便开始有人开玩笑，大将军这是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啊。也有人不怀好意地道：“确实得赶紧嫁出去，不然以他女儿得过疯病且久滞留于后宫的名声，怕是除了陆秘书郎也没人上赶着娶……”

    李懿听不得别人说姜鲤的坏话，当即拍桌制止众臣私谈，又望陆岁怒道：“陆卿，你可知农桑于江山社稷之重？怎可因为你一己之私就妄图耽误国家大事、揣测君上！”

    李懿一言，是在问罪。陆岁当即跪了下去，俯首在地，叩拜着更道：“臣自知罪该万死，但臣之一言既是为己也是为了陛下，还请陛下看在姜娘子苦难的份上，容姜娘子出宫与臣完婚，也好堵住其他恶意揣测之人的悠悠众口。便是死，臣也要进谏这一次——”

    陆岁叩首的声音实在，触碰着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远处的龙椅上，陛下的嗓音却是沉寂。李懿凝眸，深恶痛绝地注视着陆岁。他恨陆岁，因为陆岁与他抢心爱之人，更因为陆岁此时竟然拿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来堵自己的嘴，以及陆岁暗示姜鲤苦难，提醒自己已经负过姜鲤一次。

    李懿的思绪百转千回，最为隆盛的还是恼怒，以及隔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想到一套说辞。李懿再次拍案，怒不可遏地道：“陆平宁，你明知赏丝大会在即，却在此时要求朕放缫丝的娘子归家，居心何在？是置儿女情爱远重于家国大事吗？”

    “来人——”李懿更高呼，“将这个目无君王、以下犯上的佞臣拉下去，重责一百大板，好叫他知道什么是国事为先、家事为后。”

    “另朕必须在此昭告众臣，十日后朕将在宫中设宴，邀众臣品评皇后领众贵女所制蚕丝，及后宫尚服局所做各类丝制品。”

    李懿这就算是把之前用来搪塞夏宜和左苓她们那一套赏丝大会的说辞，拿来搪塞群臣。既然群臣皆知，那么原本只是搪塞的事情，必然就要付诸于行动。

    众臣见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少了不少对帝王荒诞地揣测，纷纷敬称：“陛下英明、陛下爱民如子……”以及不约而同地认为，陆岁确实以下犯上、被儿女私情蒙蔽了双眼。

    就连作为陆岁父亲的丞相陆今都没有站出来为陆岁说一句求情的话。陆今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远在至尊之位上的陛下，面色平静，从容自若。

    陆岁被杖责。一百重击之后，腰臀已是一片鲜血淋漓，整个人脸色都白了，晕死过去，还是年轻的帝王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及时请了太医来救，才捡回一条命。

    陆岁被抬出了宫。这一次，数多年来一向以刚强坚毅示人的丞相夫人周纤，竟只望了受伤的儿子一眼，便当着其他众人的面落下泪来。

    虽说为母则刚，但孩子更是父母内心最脆弱柔软的一块。

    姜鲤待在后宫，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是皇后娘娘左莹趁着李懿的人不注意，偷偷派了个宫女前来送信，只道：陆岁为救汝，受杖责一百，命无忧，但重伤。

    姜鲤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什么都要出宫去探望陆岁。灵素和阿虞拼命地劝她。阿虞年岁小还不明白什么，灵素则是哀默地询问：“难道娘娘就真的再不想与陛下一块了吗？”

    “娘娘也不要灵素与阿虞了吗？”灵素更是叩拜在姜鲤面前，死死地挡住姜鲤出芷阁殿的路。

    姜鲤垂眸，有些难过地看她们，声音哑然：“灵素、阿虞，能得你们在后宫相伴，是我作为江离前半生极幸运的事情。我从未将你们当作下人。可是，灵素、阿虞，正是因为我们曾朝夕相伴，你们才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我有多么痛恨这座宫城，以及宫城里的那位陛下。我没想过不要你们，可是你们并不是只有我。往后，若是我能离开皇宫，也希望你们能忘了我，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很抱歉。”姜鲤说完，更是毅然决然地要绕过灵素和阿虞往芷阁殿外走。

    她刚打开芷阁殿的大门，便望见站在门外怒气冲冲的李懿。李懿瞋视着她，姜鲤平静地与李懿对视。

    李懿更伸手，一把抓住她纤弱的双臂，厉声问着：“你要去哪，你还想再离开我是不是？”

    姜鲤则坚定地回答:“是！”

    李懿随即蛮横地拉着她，拖拽着她的身体往殿内走，路过灵素和阿虞身边，短促地说着：“都给朕退下！”而后，灵素与阿虞退出去，重新关好门。

    姜鲤被李懿带着去到内殿。李懿把她扔在床上，这次直接去撕扯她的裙裾，像是急于扑向猎物的猛虎。

    姜鲤的裙摆与衬裤的末端被李懿扯开，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和脚腕。那满眼的白隔着明亮的日光，几乎刺得李懿的眼中落下泪来。

    姜鲤拼命地挣扎，李懿则是越发地粗鲁。

    就在衣物的裂口延伸到姜鲤膝上的那一瞬，姜鲤想都没想，拔了头上的发钗，狠狠地刺向李懿。可就在李懿以为自己会感受到疼痛的时候，那发钗突然又调转方向，被姜鲤刺向了自己的左胸。

    姜鲤找不好自己心脏最准确的位置，但她只想扎得深点再深一点。如果她死了，这一切也就都可以结束了。姜鲤决绝，又有几分释然地平静注视着李懿。

    李懿垂眸望她秀美的脸，又滑过她的脸看到她的胸口，那里慢慢地开出一朵鲜红妖冶的花。

    李懿顿时慌了，极少有过的心慌，慌到他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上一次他这样，还是亲眼看着姜鲤躺在病榻上阖眼。他于是知道了，自己作为帝王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李懿张开嘴，一时无声，而后隔了良久，方才嘶吼出来，“御医——快去传御医——”

    然后，俯身去抱紧姜鲤，“阿离，你不能死，你看着我，没有朕的准允，你绝对不能死，阿离……”李懿的声音渐渐悲怆，“我错了，我不该逼你。可是阿离，你真的就再也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