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鲤与左莹一道在椒房殿的内殿坐下来。

    夏宜、杜婉和左苓待在外殿。她们出于好奇，不约而同地靠近内殿殿门处。

    杜婉小声地询问夏宜，“宜儿，你说，阿鲤会和皇后娘娘聊些什么？我听近来有传言，阿鲤就是故去的贵妃娘娘江氏。”

    夏宜闻言，先是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而后又说，“不管传言怎样，阿鲤就是阿鲤，我们最好的朋友。”

    杜婉颔首。

    左苓却是漠然，反问她们：“你们就那么喜欢这个姜鲤？一个得了疯病十年的小丫头，虽然确实还有点聪明才智在，但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

    左苓话音刚落，夏宜张了口就是没好气地想要反驳。但是抢在夏宜前面，是杜婉温和的语气，平静而认真地说道：“阿苓，虽然我与阿鲤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她确实是很好的人。她表面对人冷淡，可内心却炙热。”

    “况且，你也说了，她是有聪明才智在的。像她这样的人应当没有可能会做与你或者与皇后娘娘抢夫婿的事情。”

    杜婉话罢，更对左苓扬唇微笑了笑。

    左苓似乎觉得杜婉的话也有道理，抿了抿唇，没反驳，只静默地陪着她们，依旧想往内殿探首。

    内殿。

    姜鲤颇为自觉地主动坐下，完全也不需要左莹的招待，自顾地开始给自己、给左莹倒茶。

    左莹看她这副做派，倒是更加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左莹似笑非笑地垂眸睨她，询问：“我现在是该唤你江贵妃还是姜鲤？”

    姜鲤抬眸望她，没着急作答，只先指了指对面的软垫，让她先坐下。接着，才不徐不缓地开口：“我是谁很重要吗？如果娘娘一定需要一个称呼，那就唤我姜鲤吧，生姜的姜，鲤鱼的鲤。”

    这也算是她对自己身份的一个美好期愿。

    左莹见她更愿意接受大将军之女的这个身份，顿时轻松了不少，坦然地坐下后，接过姜鲤递来的茶，慢慢地喝着。

    她再次询问姜鲤，“你想与我说些什么？”

    姜鲤缓缓地将一杯茶噎下，而后回答：“娘娘应该也很不想我回到这内宫中来吧？毕竟我离经叛道、多事善妒，娘娘虽说不上讨厌我，但是应该不喜欢。”

    左莹淡淡一笑，有些感慨，更有些许讽刺，“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左莹顿了顿，面色郑重，“你说‘也’？你自己也不想回来吗？”

    姜鲤好笑，“不然呢，若是我想回来，自我复生的那日起，就该谋划着如何进宫、侍君。但是我并没有，甚至为了躲避李懿，我选择与陆岁定亲。”

    提起陆岁，左莹的目光深沉了一些，更道：“你的确是好福气，有一个陛下对你念念不忘外，还有个不顾一切的义弟。姜鲤，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左莹不懂。

    其实，姜鲤也不懂。她无奈地苦笑，随意地说着：“或许，我好就好在敢于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怨恨吧。你以为李懿是真的很喜欢我吗？才不是。他若是完全真心，当初就不会立你为后，更不会因为种种对我百般猜忌，与我渐行渐远。他如今强行将我留在宫里，也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曾经的女人转投他人的怀抱罢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姜鲤话锋一转，倏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左莹，继续说，“我此番与皇后娘娘交谈，只是想告诉娘娘，我无意回宫，也无意做回什么劳什子贵妃，更加不会肖想皇后之位。倘若娘娘也和我一样心愿，往后还请多多帮衬于我。”

    “你想利用我？”左莹皱眉。

    姜鲤笑意更甚，“也算是吧。毕竟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又颇得臣民之心，许多事情若是由娘娘带头规劝陛下，定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也请皇后娘娘放心。我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不会事事都劳烦你的。我想以你的性子，即便更想我赶紧滚出皇宫，但倘若李懿强求，也不会太过反对。否则，你就不会帮着李懿骗我入宫了。”姜鲤边说，边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

    左莹一时心虚，没有立马说话。

    姜鲤又道：“总之，还烦请皇后娘娘坚定，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大将军府的姜鲤。娘娘也不要奢望把我复生的事情说出去，惹得巫咸、道士前来捉妖，毕竟如果我转而选择抱紧李懿大腿的话，有他在，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左莹的表情随之又由心虚、愧疚，变作咬牙切齿。

    左莹沉声：“姜鲤，你说话做事可真不怎么招人喜欢。”否则，怎么会让自己，让自己的妹妹左苓，都不太喜欢她。

    姜鲤倒是不以为意，“谁在乎你喜不喜欢我。只要我在意的人喜欢我就行。”

    左莹继而又笑，“你所谓你在意的人是陆岁？”说着，左莹的身体更靠近了一些，几乎贴近桌案，接着小声，“你真是奇特、悖乱，竟然能勾引自己的义弟，就不怕为世人所诟病、不齿吗？”

    姜鲤也贴近左莹，咧着嘴笑，“就如我义母所说，我与陆岁从来都不是真的手足，有什么悖德的？况且，我与他是姐弟时也真的是姐弟。不是姐弟才有的婚约。总不能因为我曾经年纪大，就不能找个年岁比自己小的吧？没记错的话，娘娘的母亲不是也比父亲大？”

    姜鲤说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倒也不是突然就想开了，愿意和陆岁在一起，而是无论怎么说，陆岁是他的弟弟也好，未婚夫婿也罢，总归是帮她、和她有情义的人。她不乐意陆岁被别人说三道四。

    左莹听了，更是目光怨愤地瞪她。

    俩人从内殿出来，姜鲤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左莹虽然面色不太好，但是瞧上去轻松了许多，似乎这面上的忧愁并不深及心底。

    左苓冷冷地看了姜鲤一眼，而后迎上前去扶左莹。

    左莹拍了拍左苓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夏宜和杜婉虽有些顾虑皇后娘娘左莹，但终究还是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去靠近姜鲤。

    杜婉担心地问她，“皇后娘娘没为难你吧？”

    姜鲤微笑着轻轻摇头。

    夏宜又问：“那你们说了什么，怎么一副好像反是你让皇后娘娘吃瘪的样子？阿鲤……”夏宜突然又郑声唤，“你该不会真是那位故去的江贵妃吧？”

    姜鲤淡笑，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只道：“倘若宜儿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听你的话努力去升到那贵妃的位置。”

    姜鲤话音还没落，夏宜立马反驳，“那还是不要了。你做你的姜鲤就很好，大将军的长女、姜禹的弟弟，我和婉婉的朋友、陆岁的未婚妻子。以后，即使我们老了，也是要一起逛市集的情意。”

    姜鲤喜笑颜开。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有夏宜在身边的生活。

    她们有说有笑，左莹望之有些气不过，遂威严地打断她们：“好了，诸位娘子也别再玩闹、耽搁了，这体事农桑兹事体大，不宜拖沓。诸位随我去偏殿吧。”

    于是，在左莹和左苓地带领下，姜鲤、夏宜和杜婉跟着去到了椒房殿偏殿。

    所谓“农桑”，即是农耕和桑织。姜鲤她们都是女子，自然就忽略掉了农耕，而是从养蚕缫丝开始。

    年幼的蚕是一条青绿、软绵绵的爬虫。看上去委实让人有几分害怕。姜鲤和夏宜不太愿意接近它们，但是左苓和杜婉觉得它们姗姗可爱。

    杜婉笑着招呼，“阿鲤、宜儿，你们别怕，快过来摸摸这些幼蚕，软绵绵的，极是可爱。”

    姜鲤和夏宜互相躲在对方背后，不停地摆手。

    左苓见状，轻嗤一声“大惊小怪”，而后憋忍不住地跑到一边，与左莹一起，望着她们嬉笑起来。

    左苓小声询问左莹，“阿姐，怎么还有人会怕幼蚕的？”说着，她更扬声问，“姜娘子、夏娘子，你们殊不知，这幼蚕结丝成蛹后会化茧为蝶，你们难道连蝴蝶也不喜欢吗？”

    蝴蝶之绚丽当是许多女子喜爱的。

    夏宜率先回答：“蝴蝶，我自然喜欢。但是这种软绵绵的爬虫，我实在喜爱不得。太吓人了。啊……婉婉，你不要把它拿过来。”

    夏宜正在因为杜婉捏着一条幼蚕靠近而跳脚。

    姜鲤反应没有这么大，但也是尽可能地闭眼、远离。她嗓音发颤地道：“有没有可能，我连蝴蝶都不喜欢呢？这幼蚕软绵、黏糊，长成蝴蝶后双翼还有鳞粉，我最是讨厌这两种东西……嘶，婉婉，我们能不能不玩蚕……”

    杜婉见她们实在害怕，不得不拿着幼蚕离开作罢。

    左苓反而捉弄之心顿起，紧接着杜婉之后，也拿着蚕去靠近姜鲤和夏宜，一本正经地道：“姜娘子、夏娘子，你们看这幼蚕多可爱啊，通体碧翠，跟玉似的……”

    夏宜的叫声响彻偏殿，还带着转折，“啊……啊啊啊……啊……”

    姜鲤则是无奈地咬唇闭眼，恨不得整个人缩进偏殿的墙壁里。

    左莹望着她们这些少女哑然失笑。现在的姜鲤看上去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如果她们之间没有李懿，或许也会成为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