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我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撑起身子离开床榻。

    冯无方双眸微抬,刚好对上近在眼前那小巧泛红的耳骨,身上残留着她扑过来时的味道,素雅甘甜,让他不想放手。

    我转头拿起矮柜上的汤药,药碗温温热热,一转回身,发现冯先生黑沉沉的瞳仁正落在我脸上,耳畔骤热了几分。

    我坐在床边的凳上,探身举起汤勺,喂冯先生喝药。

    他面色苍白,眉头微拢,温润的长睫遮住了美眸,看不出在想什么,试图伸出手接过,想自己喝,但视线落在十根被裹成胡萝卜一样的指头上的时候,微微一怔,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

    “麻烦你了。”

    他虚弱的语气里透着沉重与无力,张开嘴,顺从地含下汤药。可才刚喝了一口,漂亮的眉眼就拧成了麻花,躲着汤勺,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倾了几分。

    眸子避开我的目光,喉结缓慢的吞咽了许久,才将药咽下去,看样子不想再喝。

    我又再次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声音轻柔,“等会儿我去取一些蜜饯,你先趁热都喝光,好不好?”

    商量的语气让斜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的冯无方胸口一滞,宛若有什么轻柔之物一下拂过他的心尖。

    “你……还记得我不爱喝苦药?”

    如何能不记得,他这个习惯和我一样。

    冯无方也倏地想起了这一点,失语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也是,这也算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共同之处。”

    他清隽的脸上透出一点点失落,只一瞬,便敛去了,再次张了口,默默喝下我递过去的酸苦药汁。

    这次,他没有躲,甚至没有皱眉,干脆地咽了下去。

    药碗很快见底,我将空碗放在矮柜上,准备起身去找蜜饯给他。冯先生伸手拦住了我,声音含糊道,“别去了,我现在不想吃。”

    我顿住,被他轻飘飘地力气扯回到凳子上。

    他没什么精神,不过是醒了看见我强撑着说话,后背依着床架,上半身没有穿衣,柔韧光洁的身躯上四处都裹着的纱布,整个人美好又破碎。

    忽觉得鼻尖发酸,没忍住问他,“昨晚你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被折磨的这样惨,不是同他们结了盟么?董贤为什么还这样对你?”

    冯先生眼眸一深,微微偏过头,抬手摸了摸脸上那醒目的鞭痕,一举一动,是刻在骨子里的雅致。

    晶莹如宝石般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对上我的眼,沮丧的同我解释,“就算是结盟,每个人也有各自的心思和目的。一旦自己的目的超过了对方的价值,那联盟自然不攻自破。”

    按照冯先生的意思,董贤除了想要王莽的兵符外,一定还需要什么其他东西,而那样东西,必然是要从冯先生那里得到的,否则也不会借监管之死来拷打他……

    “董贤,想从我口中得知真的广戚侯的下落。”

    冯先生很快给了我答案。

    不知是不是上次冯先生已经将他与广戚侯的事情全部告诉过我,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对我隐瞒。

    真的广戚侯……

    可事实不是…刘勋在多年前就被傅家的人杀了吗?

    董贤跟了刘欣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此事?

    看来如今的天子并没有像传闻中对董贤那样言听计从。

    什么骄奢专宠,在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面对自己本家的那些不能言明的肮脏手段之时,还是藏着心思。

    我脑中快速思考,董贤想要广戚侯下落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做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给孔休复仇,当年除了王邑,直接害死孔休的人就是刘欣。

    除掉刘欣,就是改朝换代,另立新主。

    那就需要寻得一位拥有正统皇族血脉族人,冯先生自然不是。他想要知道真的广戚侯在哪儿,然后……

    董贤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可董贤不知的是,真的广戚侯已经死了……

    “广戚侯的事,你想瞒着董贤?”

    冯先生端详我片刻,看出我已经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口吻迟缓但还是如实相告,“在王莽和董贤眼中,我只是广戚侯的影子,替他出来办事,承担各种风险。若是他们发现真的侯爷早已不在,而我这个影子已经成了真的,那广戚侯府就会变成董贤和王莽的囊中之物。”

    冯先生沉静的眸看着我,轻微叹了口气道,“广戚侯虽不在了,但他的一脉也并非无人,还有一孩童,刘婴。董贤从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线索,便想要得到那孩子。用其做他们的傀儡。有了皇室血脉的名目,便可拉拢各方躁动诸侯,从而推翻天子。”

    我心绪一颤,目光落在冯先生深邃的瞳孔中。

    广戚侯是冯先生的恩人,他的家人已经被傅家害成那样,冯先生自然要保全那最后的独苗。

    怎还愿让他成为董贤手里的棋子。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冯先生被屈辱拷打折磨的真正原因,他为了保护广戚侯府的最后血脉,什么都不能说。

    晦暗的双眸下了雾,看不清瞳孔的底色,像被搅乱的春水,涟漪不断。

    我叹了口气,“刘婴在何处?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冯先生拍了拍我的肩,手背露出浅浅好看的筋骨,白皙匀称,摇摇头,“小凤,你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公子婴在很安全的地方,董贤找不到他。正是因为找不到,他才会来折磨我……”

    他还发着烧,气息滚烫,隔着这样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捏着拳头,不忍看他受罪的样子,双眸闪烁,“即便如此,昨晚在牢中你也可以给他们一个假的消息,躲过一时皮肉之苦。怎么就这样傻,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越想越难受,两眼泛出血丝,声音哽咽难听。

    冯先生听出我话里的担忧,淡淡一笑,“是,是我脑子浑了,没想那么多。小凤,你别着急,我真的没事……”

    我扭头擦了下湿润的眼,给冯先生倒了杯水,递到嘴边。

    他双眼柔和的盯着我,唇角抿了下,借着我的手将整杯水喝了下去。

    清爽的液体润了润干哑的咽喉,舒服许多,连声音也温润起来,“别担心。我这伤看着骇人,但都是皮肉之苦,没几天就好了。看你这幅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我快死……”

    “不许胡说!”

    我捂住他的嘴,他怔住,黑眸蒙上一层汹涌的风雪,立于风雪之中语调吞吐的开口,“小凤,若我真被囚个三五日,你会发现吗?”

    我眸色颤了下,忽然明白为何冯先生不向董贤撒谎了。

    他怕。

    怕没人发现他被囚被困。

    怕撒了谎后,董贤查到是假,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

    他考虑的没错,今日若不是冯先生小厮来凤忘尘通报,我还真有可能一直也发现不了……

    如果真的这样,冯先生的噩梦就不会只有一晚。

    想到这,我不禁冷汗直流,吸了口凉气,感觉自己刚刚出的主意简直糟透了。

    冯先生似看出我的想法,拍了拍我的手,像长辈一般宽慰,“别内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个人惯了,从没有把希望寄托与他人身上,今日你来县衙救我,已经让我感激。”

    我慢慢抬眼看他,那些触目惊心的鞭伤像一根根短剑,刺得我眼眶通红,“冯先生,从今以后,你不在是一个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冯无方长眉轻抬,收回手腕,笑了下,“好,我等你来救我。”

    夜色浓重,我不便在久留,履行和董贤的承诺,准备离开。

    我扶着冯先生躺下,让好好休息。

    刚想要离去,床上的人突然开口,“小凤,你……真的准备嫁给王莽吗?”

    我脊背有些僵硬。

    昨日,王莽当着我父母求亲的事,冯先生全然知晓。面对冯先生渴望的眼神,我没有回答。

    帮他盖好薄被,嘱咐他安心休息,“天色晚了,好好休息,我会去花坊寻你的人,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的情况。”

    他轻轻搭住被褥上我的手,声线淡然,“我不是阻止你嫁给任何人,只要是你心甘情愿,和谁成亲,我都祝福。”

    我点点头,没有在多言,转身离开了县衙。

    *

    回到凤忘尘,那报信的小厮果然还在。我将冯先生目前受伤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小厮感激谢过后匆匆离开。

    我的身体也像掏空了一般疲累,头像是巨石压着无力抬起,右眼皮止不住的跳动。身心俱疲的我刚跨进后院门槛,开明的哭声便从书房传来,走近一看,忠叔也愁眉不展的连连叹息。

    忠叔站在桌边安慰着哭泣的开明,看我回来,嘴角微微下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我俯身子问开明怎么了。

    开明杏眼肿成核桃,一看就是哭了许久,见我回来,腾的站起来,声音像被撕裂的锦帛,“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曾怡出事了!她……她……”

    开明吞吞吐吐,一边说一边哭,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有些急切的扭头问忠叔,“曾怡到底怎么了?”

    忠叔眼底透着惋惜和悲凉,斟酌了片刻才沉重开口,“曾小姐,一早被城主府的人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已受了黥刑。”

    我瞳孔瞬间收缩,心猛然一跳,险些没站稳,后退了一步。

    黥刑?!

    曾怡又不是什么犯人,岂能用这样的刑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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