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决行叹了口气。他从自己的衣襟中翻出了一封信,又将腰上的玉牌取下,一并递了过来。
尤冽抓过信件和玉佩,光是手指触碰到的时候,她就感知到了玉佩中残留的灵力来自师父,不免鼻头一酸。接着,她焦急地翻开那折叠得工整,却已经泛黄的信纸。
李决行却没走,他站在尤冽身前,为她聚起一团火,便于她阅读信件上的内容。
「阿行,我将她托付与你,还望你能带她解开身上的封印,此后避世不出 」
尤冽曾听丹灵仙子在心中叹息,若是一日自己解开所有的封印,恐怕将引起世间的血雨腥风。
可到后来,师父又会在望着自己的时候想,也许并不像预言中所说,她眼见为实的自己,只是个有些贪吃的机灵姑娘,哪有半点灭世凶神的模样?
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师父甚为她找好了护她一生的退路!
这信件的最后,只有那么一句叮嘱。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尤冽再次感到了先前的无力。
可恨她是只妖怪,却连那些个凡人都打不过,让自己的师父落入了险境,还自身难保。
想到这,尤冽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滚落了下来。
先前冷淡的李决行,见她的眼泪落下却有些慌张。他从自己的袖中翻找出了一块手绢,默默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手绢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叫尤冽一怔。她想起师父的身上也总是带着这样的气味,心中痛苦愈盛。
她取过手绢擦拭了自己的眼泪,然后认真问道:“如果我能解开所有封印,是不是就能为师父报仇?”到报仇二字时,她咬紧了牙关,恨不得生啖当时在场的众人血肉。
李决行却略显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应到。
“师父没死。”
“什么!”尤冽先是震惊,而后是喜出望外道,“师父还活着?”
李决行点点头:“我还能感知到师父的气息,只是……”
“只是什么?”不知为何,她无法听见李决行的心音,即便刻意去倾听,也只能听见对方胸腔中心脏的跳动。情急之下,尤冽拽住了李决行的衣襟质问到,却见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师兄,忽然浑身僵硬。
“怎么了?”尤冽疑惑地问道。
“……”李决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闭上眼睛,才缓缓解释道,“但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尤冽泄气地倒了回去,可很快又振作起来:“只要师父还活着,我们就可以找到她!”
李决行点点头。
“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解开我身上的封印?”尤冽有些急切地问到。
她从前根本没有想过这回事。只因为和丹灵仙子在一起,她依仗着对方的偏爱,想永远做对方膝头的一只小鸟。
可如今时不我待,她耽搁的每一刻,都会让救出师父的可能减少。她绝不能让师父呆在那帮伪君子的手里!
“雍城。我们先取回你的一只眼睛。”
“我的眼睛?”
李决行说出的话,叫尤冽有些匪夷所思。她不是完整地站在这儿吗?
李决行却不做更多解释,只是接着说到:“待取回所有宝物,你就能成为天下第一,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天下第一……”尤冽喃喃到。
即便知晓传言中她将成为灭世的凶鸟,她也只想平淡地度过一生,从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名震天下的大妖,更不想成为天下第一。
丹灵仙子对她的寄望也是如此,只望她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如今为了师父,她不得不去做那天下第一!
“好,管它什么天下第一,只要能救出师父,我都要做!”她激动起来,又再次扯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决行从自己的袖中又拿出了一罐药膏,轻轻放在她的身侧,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把它抹在伤处,明天就能转好。”李决行颔首到。
尤冽困惑地看着想对她好、却又似乎顾忌着什么的李决行,本想听听对方心中在想什么,可还是同之前一般,只要对方不开口,她就根本没法听见一个字。
这是为什么?
习惯了倾听他人心声来判断对方想法的尤冽,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决行手中拿着师父的玉佩和信件,可先前来拜访他们的那个男人,也曾情不自禁在心中喊师父师姐,却也是为了取她们的性命而来。她真的可以信任李决行吗?
在冷静下来之后,尤冽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师兄,你能不能帮我上一下药啊?”她的话里半是试探,半是真心为自己的伤势感到为难,“我的伤口好多在背上,我一个人摸不着。”
李决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师兄,你帮我上药,我好得更快,我们不就可以早些出发吗?”
“……”李决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尤冽背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李决行,可却悄悄掐出了诀。
然而李决行只是无言地开始为她上药。
那冰凉的药膏叫尤冽有些吃痛,但李决行用劲极轻,像是用毛笔沾取了药膏,轻轻点在她的伤口。
若是换了自己来,恐怕比李决行下手要重得多。
尤冽侧过身去看对方,却没料到手法娴熟的李决行咬着下唇,神色极为为难。
让他帮自己上一下药,对他来说有那么困难吗?尤冽只好没话找话道:“师兄,我以前听师父说,你在宗门里很厉害,总是一个人单挑一群人呢。”
虽说师父心里想的是,李决行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可尤冽却觉得,这样的单挑很是帅气,从那时候起,她就想见一见这位师兄。
可惜他们的相遇,不在一个好时候。
“……一个个说话,太麻烦。”
李决行给出的答案,叫尤冽意外:“你是嫌麻烦,才让他们一起上?”原来不是为了耍帅,李决行单纯是不想和人说话?
“嗯。”
“可是这样,不是会很危险么?”
“没什么。”
“师兄,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啊?”读不出对方的心声,她也只好一直套话。可李决行却似乎没有和她搭话的兴趣,这让尤冽有些不服气。原来在那个小山村的时候,不用读心,她也凭着自己的嘴甜和所有村民混得很熟,却没料到在李决行这里碰了壁。
“你不疼吗?”李决行对这样的要求,似乎有点无奈。
“疼。”尤冽琢磨了一会儿,理解了李决行的意思。她受了伤,李决行觉得她疼,不想和她多说话。可她觉得这时候越是沉默,越是没法忽视自己的伤,“可不说话更疼了。”
“……好吧。”
“师兄,师父是为了我离开流明殿的吗?如果你帮我,是不是也得离开流明殿?”在先前的打趣之后,尤冽话锋一转,拐入了正题。
“我已不再是门内弟子。”李决行只是如此坦白道。
“什么?”她可没从师父那儿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尤冽有些吃惊地问到,“师父没和我提起过。”
“我没有告诉过师父。”
“为什么?”
李决行却不回答她的提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帮她上好了药。于是他收起了药膏,从她身后离开,转到前方先前所在之处坐下,轻声道:“好了,睡会吧。天亮启程。”
尤冽拢好自己的衣服,缩在李决行为她盖上的毛毯里。这时候她才发现对方坐在蒲团上,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地方,没有点燃篝火,也没有其它避寒的手段,只是那么端坐着。
“师兄,你冷不冷呀?这毛毯很大,我觉得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盖。”尤冽掀起边角,给李决行让出了空隙。
“尤冽。”
李决行终于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那声音如清泉汨汨,叫尤冽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应到:“怎么啦?”
“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李决行的话戛然而止,换做一声叹息,而后劝到,“这个世上也有许多坏人,你该多加提防。”
“他们说我会灭世,那我岂不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是不是师兄你该提防我呢?”尤冽反驳到,可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试探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大坏人吗?”
李决行一怔,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你也是那么想的么?”尤冽垂头丧气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那么做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开始想师父了。
她们一路上东躲西藏,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总是嚷着要杀死她们,可同样知晓预言的师父,总是会一遍遍告诉她,她的命运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绝非是预言就能决定的。
她听不见李决行的心声,可能感受得到,虽然是受师父嘱托,李决行似乎也不相信她只想做普通的妖怪。
“抱歉。”
出乎她预料的是,李决行竟向她道了歉。尤冽有些惊讶,她早就习惯了被人误会,以至于听见李决行的话语时,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我对你有些刻板印象。”说完这个奇怪的词汇之后,李决行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可没等他转移话题,尤冽就好奇地问到:“什么是刻板印象?”
“我们要渡舒江,得早起乘船——”
“师兄,你就告诉我嘛!”
……
清晨,他们来到了舒江边。却发现来往的行人稀少,连岸边的摊贩也都无精打采。
李决行领着尤冽在茶摊坐下,要了几笼包子馒头。
在尤冽聚精会神地吃着这得来不易的美食时,李决行开口和摊贩询问起如何乘船去往雍城。
可小贩的回答,却让他们有些惊讶。
“客官,舒江已有一旬没有船只来往了。”
“为何?”李决行问到。
“这江里有只妖怪,”小贩压低了声音,又左右瞟了瞟情况,才同他们解释到,“只要有船经过就会倾覆,连官家的船亦是如此。”
听到妖怪二字,尤冽竖起了耳朵。
她小口吹着那流动滚烫汤汁的小笼包,眼睛不住地转,观察着小贩和李决行的反应。
小贩的脸上满是担忧,尤冽去听他的心声,尽是对此事的无奈和抱怨。
「再如此封江下去,这生意还能不能做?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若不是他们有所补偿,我也不做这个营生了!」
封江?这里没有航船,不是因为妖怪作祟吗?尤冽一愣,她把已经凉了许多的包子咽了下去,可是不待她张口,就听到李决行问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渡江?”
那人叹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勺道:“有一艘宝船停在下游几里地处,听说过几日就要前往雍城。客官可以去碰碰运气。”
“宝船……”尤冽见李决行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道谢到,“多谢!”他起身向小贩拱手谢道,然后将身上的铜板排在了小贩的灶台上。
“走吧。”说完,他便大步离开。
“师兄,等等我!”尤冽把桌上剩余的馒头都塞进了包袱里,去追李决行的脚步。
“那艘宝船上听说有世间难得的珍馐美馔,您们倒是可以去尝尝。”
在走出好几步之后,他们身后的小贩却忽然喊到,像是热情地为他们介绍宝船的情况。
他们离他已有些距离,尤冽听不清他的心里话,但还是同李决行悄悄咬耳朵道:“师兄,我觉得这件事有诈。”
“怎么?”
“我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害怕呢。”尤冽隐去了自己能够听到小贩心声一事,她谈论起自己观察到的其它异常之处,“可是人类不都很害怕妖怪吗?像师兄你说的,刻板印象。”
李决行对她活学活用自己那些奇怪的词汇,似乎有点不适应。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赞同了尤冽的猜测:“你说得对。”
“那么就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诱骗我们去找那艘船的。”尤冽寻思着,总觉得不如她带李决行飞过去好了,“师兄,要不我带你飞去雍城吧?”
“不可。你的原形太显眼了。”李决行拒绝得干脆。
“好吧。”尤冽泄了气。她撇了撇嘴,不满道,“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成群结队来找麻烦?都说我是灭世的大恶人了,他们就不怕死吗?”
“传销有洗脑作用。”
“传销?洗脑?”又是两个尤冽没听过的词,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李决行咳嗽一声,赶在尤冽纠缠自己之前,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传销就是一个坏蛋骗了一群人,而这些人又去骗更多的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错了,都为坏蛋的承诺发狂。洗脑就是坏蛋怎么把这些人骗了的手段,通常都是不停地重复许诺某种好处。”
“我懂了,所以这些个正派邪派一直追着我和师父,是因为他们的头头搞传销,把他们都洗脑啦?”
李决行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理解。”
尤冽灵机一动,锤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突发奇想道:“那我们可不可以把他们反洗脑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