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

    碰碰车区的游客不算很多,两两三三地聚集在一起,组成一排不长的队伍,聊着八卦或看着手机。为了提防年纪小的孩子在摩擦碰撞中磕到伤到,旁边架着一个披着红布的铁桌,上面堆叠着毫无顺序可言的护膝。

    时了了没有一点犹豫地别开眼,虽然她现在还没成年,但十几的年纪显然不和护膝这一类小朋友安全用品有关系了,抬脚提膝刚想续上前面的队伍,谁料,时母不容分说地抓起她的胳膊,就往队伍的右边去。

    时了了以为经历霸那些事,她妈妈的愧疚或多或少会提上来点,行为多少也会有点收敛,关于她的事都会先过问一下她的意见才下决定,没想到她的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己见,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擒住她那只胳膊的布料顺着时母指间凹下去,刺痛感由外至内地扩散,她试着轻轻甩开,没挣脱开,反而因为这一小小的举动,惹得时母的力道加大。周遭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时了了那边,她忍不住皱眉,语调挟有些许不满:“妈,我已经17岁了。”

    没有起伏的一句话却引来妈妈的一声低呵,“你懂什么?”

    时了了缄口不言,这不是妈妈第一次拿“妈妈为你好”当理由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了,从小时候的辅导班到现在的护膝,每当妈妈提要求她抗议时妈妈总会搬出这个大招。她拿自己亲妈没办法,只能把视线放到迄今为止不发一言,充当路人角色的爸爸身上。时父注意到她强烈的视线,身体一下子僵直,讨好安抚地嘿嘿一笑,脸上的肉瞬间堆砌到一块。

    又是这样。

    她记不清这是爸爸第几次用笑容躲避问题了。妈妈还在孜孜不倦地教导她,时了了无可奈何,只能认命般耷拉着头听,不过没过脑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观众们也嫌无聊,不再像看杂技猴一样观赏他们的表演。

    半阖的眼皮瞭开,时了了目光随意地往各处掠。蓦然,一阵脚步声由远渐近地跑进她的耳朵,在她想要抬头探究时声音消失殆尽。随着脚步的停滞,一抹直挺清瘦的身影揽入她的视线。时了了秀眉挑了下,带有探究性的眼神往上移。

    少年杂乱的黑发被黄色的帽子压制住,头发处于叛逆期,不愿被红帽束缚,艰难地翘出几丝杂毛。狂妄自大的刘海也不甘于此,微微遮盖住那一双敛着锋芒、下三眼白的丹凤眼。尽管被毛发和帽檐投掷的阴影联合一起掩藏住,但它惊心动魄的美感却丝毫不减。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泅红薄唇牵起一抹弧度,消减掉眼睛几分锐利。

    卓越拓跋的身板苍松虬立,身上套着一件和帽子同色的工作服。和旁边的路人活不像在一个图层。可能是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男孩扯着礼貌又疏远的笑,轻启薄唇,缓慢地吐出几个字:“你好,需要帮忙吗?”

    时了了腹诽:人都看完戏了才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时母怔了几秒,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搭话,谆谆教导硬生生被他打断,在外人面前倒是大度慷慨,也没计较,冲他莞尔一笑,“不用不用,还是不麻烦你了。”

    后面大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时母强制性克制自己的本能,没再和时了了多说什么,有几次在时了了无聊到犯困快要站着睡觉的时候,时母也仅仅是点了点她的肩,把她叫醒。

    一直到他们排好队,准备上碰碰车,时母实在是憋不住了,防止一会手机在碰撞中掉落,她让时了了把口袋里的手机先交给她保管,小心地放进手提包的里层,担心道,“小心点,不用非要撞人,你可以在场内转几圈。”

    时了了点点头,径直向离自己最近的碰碰车踱步走去,到达目的地后,她手臂铆足劲扶紧车门,当作身体的唯一支撑点,两条纤细的腿先后跨进车内。车内空间狭窄逼仄,她一米六几的身高待在车内竟也有些挤,腿憋屈地曲在里面,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变得酸麻酸麻的。

    时了了偷偷摸摸地瞟了父母一眼,父母站在护栏外面愁云惨淡,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紧盯着她,和旁边左顾右盼的00后父母形成鲜明对比。

    她叹了口气,双手握紧方向盘,万事俱备,时了了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机器的启动,脚趾头忐忑不安地抓着鞋垫,突然一道钪锵有力的提醒打断她的紧张感,神经像琴弦般颤抖。

    “安全带!”

    时了了被这吼声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绷直,心脏瞬间被提到喉咙处,错愕无助地眨了眨眼,才恍若梦醒地低下头,发现肩膀上空空的,相反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垫在屁股左边,存在感极强。在妈妈的凝视下,她小声地“嘶”了一声,懊恼地抽出安全带扣好。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启动。伴随着机器发出一声“滴”和小朋友沸反盈天的大吼大叫,碰碰车开始运转,场面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嬉笑声层出不穷,跌宕起伏。至始至终只有一人的碰碰车始终纹丝不动,像是被框入了一个单面镜世界,和这杂乱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

    时了了急得快要哭出来,来之前也没有人告诉她会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故啊!慌张失措地低头查看哪里出了故障,脚连续踩了好几下油门,手同步转动方向盘。父母比她还慌张,半边身子都快倾到里面,手指正对着碰碰车,在旁边不顾形象地大声指挥。

    “踩油门了没有?”

    “转转方向盘啊!”

    周遭的人面色不虞,却不好说什么,往旁边撤了撤,继续关注自己孩子的一举一动。管理员听见时了了父母焦急的声音下意识向他们看去,见他们一直紧盯着某处,顺着他们的视线掠过去,注意到时了了那边的异常,从栏杆内的小过道大步流星地绕到那边。他弯下腰,没有一点嫌弃嘲讽的眼神努力和时了了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刻意把声音压柔,脸带职业微笑,询问:“怎么了?”

    时了了抬起头,窘迫地抿紧唇,对上那人的真挚关切的目光,不自在地别开脸,略显尴尬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不动。”

    管理员点点头,歪头看了看碰碰车,语气平平淡淡,“你踩油门了吗?”

    时了了承认她被管理员温柔的语气安慰到了,此前吐槽他来的晚那句话被她踹到地面踩了又踩,把原本想说的直白话“是碰碰车坏了吧”默默换成暗示。

    “踩了,方向盘什么的都试了,还是不行。”

    “好。”他望向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旁边那辆红色的碰碰车上,指了指,像哄小孩子般问她,“你试试这个好不好?”

    时了了他们的位置在栏杆边上,其它碰碰车都自觉地绕开时了了这边,聚在中间玩,除了惊天动地的叫声和父母时不时传来的关心,没有一个人打搅他们。确认安全后,时了了别扭地点点头,乖乖地换了一辆,按部就班地试了试,结果始终不渝。各色各样的碰碰车不间断地在时了了面前闪过,碰撞时小朋友发出的尖叫欢笑都在挑拨着时了了的神经细条,她不由得后悔来玩碰碰车。

    她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场面,不到万不得已,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掰不动时了了一丝想当咸鱼,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过完这半辈子的念想。若不是因为她父母大早上不上班,闯进她的房间,半强迫半哀求地请求她去游乐园散散心,她现在估计还在睡懒觉呢!

    管理员无奈一笑,让她先下来,然后自己上去试了试,奈何碰碰车桀骜不驯,谁来也不给面子,任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依旧安然不动。管理员气笑了,他还真不信邪了,又指了指右边那个碰碰车,然后自己也换了一台,先围绕大圈内试着转了一圈,确保无误后返回原地,只见时了了那台碰碰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在原地,操控那位耷拉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他。

    管理员也是正常人,职业素质再好,第一次遇见这么荒缪的事,也会忍俊不禁。他头垂在方向盘上,两手臂环绕,沉闷的笑声从里面泄出,惹得时了了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一个窟窿里永远不出来。

    笑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服务行业,不能像平时一样想笑就笑毫无顾虑,蓦地坐直身体收回笑容 ,职业道德一点一点地揪了回来,管理员心里拍自己脸一巴掌,就算再怎么荒缪,他也不能拿自己是个正常人做理由让顾客为难。

    他刚想下车致歉,让时了了玩他刚试好的那一台碰碰车,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所有碰碰车在小朋友疑惑可惜的“咦”声和时了了劫后余生的神情中停止。见状,另一位工作人员一边阻止家长进入,一边指挥小朋友和陪同人员到场外。管理员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补偿的措施,时母不满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我们家的孩子还没开始玩呢,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们的钱这不就白花了吗?”

    时母倒也不在意钱的问题,主要是时了了盯这边盯了很久,满怀期待地登上碰碰车,结果故障连连,还仅是她一个人这样,其他的人玩得那么尽兴,笑声恨不得响彻云霄,她孤零零地待在原地,肯定会失魂落魄。

    管理员欠身道歉,“这是我们的失误,要不再让您的孩子重新玩一局吧!”

    时了了好不容易落下去一点的心又提了上来,她对碰碰车的兴趣本就不大,好巧不巧又经历这一出啼笑皆非的事,她现在对碰碰车这一词可谓是胆战心惊,丢人的事情做一遍就行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拒绝,没等父母的阻拦,掉下一句颤巍巍的“不用了!”落荒而逃。

    经历那一遭堪比车祸现场的顶级事故,时了了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踏入碰碰车游乐区。哪怕它多诱人,哪怕世界崩塌只剩下那一片土地。自那以后,不论游乐场的设施再怎么简单刺激,时了了都会先郑重考虑一下再做出选择,免得又像上次一样丢人现眼,做出让她脚趾头扣出一座功能俱全且豪华别墅的事故。

    对于碰碰车那件事父母追上她之后也没数落她什么,可能还是因为那一件事,怕再次伤害到她。花钱的父母都没说什么,时了了就更不用抱怨什么了。游乐园不大,时了了他们在东边粗略地溜达了一圈,买了许多无用的小玩意,父母儿女关系在人潮涌动时父下意识护住老婆孩子的动作和时母随时随刻注意时了了的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小小兴趣实现它中多少有些缓和。

    时了了不想让刚缓和的关系再度冰冷,努力地扮演好女儿的角色,有问必答,和颜悦色,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不容她置疑的是,这几小时确实过得和谐快乐。直至时父站在人满为患的路中间,在这短暂的寂静中,肥胖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冗长的声响,把离他几厘米,专心套娃娃的时了了吓了一跳。路人被这巨大声响吸引,纷纷朝时父投去好奇讶异的目光,时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走了这么久,我都有点饿了,不如我们去吃饭吧!”

    时母早就对时父海纳百川的肚子无言以对,翻了白眼,没好气地回他,“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迟早变成一个死胖子。”

    时父憨厚一笑。

    等吃完饭,太阳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天空响晴,几朵形状稀奇古怪的云朵懒洋洋地挂在天上飘,偶尔会划过几只南飞的鸟,为平淡单调的天空增添一丝色彩。温度没有上升,人也不减半分。

    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玩,时父时母都不想这么早回去。可能想借此舒缓一下他们僵硬的关系,路过鬼屋的时候,时母的视线在那边明显有几秒的停顿,一开始没说什么,等快要离开鬼屋的时候,时母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时父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了了,要去鬼屋玩吗?”时母问。

    时了了的脑子有点卡壳了,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回过神来,时父早就买好票排队了。她欲哭无泪,想穿越到妈妈问她要不要去鬼屋玩时给自己一巴掌,然后像在碰碰车丢人那次落荒而逃。

    可惜一切都晚了。

    她眼睛闭上眼,一想到进去后的场景,就浑身冒冷汗,她既怕鬼,又怕黑。还没休学前,某天晚自习的时候,老师大发慈悲地播放鬼片,学习了那么长时间,同学们难得碰见这百年不遇的施舍当然没理拒绝。

    班里人都看得很入迷,时了了也不例外。声临其境般,在鬼脸突然贴近,她会和女主角在同一时间惊呼,不过,叫声通常会被班上的其他学生给掩盖。碍于尖叫声太响亮,老师怕打扰到其他班学生学习,就把电影关掉改为自习。

    但恐怖的剧情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声情并茂、一帧一帧地在她脑海播放,折磨着时了了的神经,不管漆黑的窗外有没有发出什么骇人的声响,她动不动就会抬头看一眼,最后放学落下一堆作业。同班同学全部走完,时了了还驮着身子,奋笔疾书地补作业。

    灯猝然一黑,时了了的笔定住,屏住呼吸缓缓抬起头,眼前一片黑暗,心剧烈起伏,嗓子眼提到心尖发不出一点声音。好不容易消散的骇人画面重现,头像是被人上了发条,瞪着眼睛几秒移一下地望向灯管开关处,不敢贸然去开灯,她也无法顶着薄弱的安全感去开灯,只感觉身上黏着几双眼睛,紧贴着她颤抖的身躯,随着她颤动的频率眨着眼睛。门倏忽关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把时了了吓得面色发白。

    门外上锁的声音和震耳欲聋的笑声穿过门荡漾在时了了的耳边,很熟悉的笑声,很熟悉的恶意。时了了喉咙攒动,委屈一下子涌到眼眶,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虽然后来她们给她开了门,但阴影并没有被门外那刺眼的光吞噬掉,反而越发膨胀。

    前面的游客检完票,终于轮到时了了了。抱着视死如归的打算,时了了踏入宛如地狱的鬼屋。鬼屋和她想像中的样子大差不差,眼前是一片无际的黑暗,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鬼怪头,长着獠牙,目呲欲裂地盯着路过的玩家,像是下一秒就会冲破束缚,扑向玩家。

    阴冷的空气激起众人一身鸡皮疙瘩。众人提心吊胆地拥挤成一团,逼仄狭窄的路瞬间阔出许多空间,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墙两边移,揽着旁边的人艰难地往前行,缩着脖子警惕地到处乱瞧,唯恐某一处突然冒出一个鬼脸,吓他们个措手不及。

    时了了从进入鬼屋就没说过一句话,苍白的面色不知道是被灯光照的还是被内心挥散不去的恐惧勾起的。这时也不在意尴尬僵硬的关系,她的手指有意识无意识地握紧时母的衣角,泛白的指尖快把衣服钻出一个洞来,一刻也不敢松懈。

    时了了眼睛想闭上,又怕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人或鬼来时不能及时觉察从而痛失逃跑的最佳时机,喉咙里堵塞一股闷气,顺不下去,呼不出来。时父没比时了了好到哪去,头低垂,贴在时母的左侧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人群亦步亦趋地走。

    这时,前面的人突然停止脚步,蓦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迅速转身,拔开两边的人往四面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前面肯定有不得了的东西,众人恐惧上头,此刻也不顾亲朋好友的安危,松开抓着他们衣服的手,没有准确目标地向四面八方散,头一下也不带回,可谓是印证了老祖宗的俗话——患难见真情。

    时了了被巨大的阻力袭击,身不由己地松开了紧抓着妈妈衣服的手,在爸妈的呼喊声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爸妈越来越远,像是被囚禁自由、漂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的一根破碎不堪的杂草,随波逐浪地奔波。

    到最后时了了连身处何方都不清楚,手机在妈妈包里放着,进来前她没找她要回来,没办法联系家人,紧张兮兮地掀开桌布,见里面没有人,稳住颤栗的身体蹲在桌子旁边的角落里,双手环住膝盖,屏住呼吸,惴惴不安地等待其他人的救援。目光所处漆黑一片,只有墙壁挂着的烛火灯,房间空间不算很大,四面都放置着披盖着破破烂烂的红布的桌子,桌子上空无一物。

    眼下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她把下巴藏在抱着膝盖的双臂里,露出一双胆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猝然从门外传来,时了了心下一惊,怕呼吸把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吸引过来,止住呼吸。脚步越来越近,时了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一探究竟和还有一线生机的心理探过头,然后蓦然撞见一只披散着头发的鬼在屋子里扫荡,先是顺着桌子在旁边摸索了一番,然后渐渐朝她的方向走来。

    时了了吓得缩回头,闭紧眼睛在心里暗暗祈祷那只鬼赶紧离开。可是今天的运气格外叛逆,她越不想来什么它偏要来什么。她隐约感受到一个身影罩笼住她,把她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时了了的心脏骤停,胳膊上一阵瘙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那挠痒痒,她目光惶恐不安地抬起眼眸,然后,呼吸一停。凌乱毛躁的头发披散在脸前,样貌完完全全被茂密的长发遮盖,一绺头发在她胳膊上荡漾。长至地面的血红色连衣裙在灯光照耀下,透着诡谲惊悚的深橘,宛若溅了一身血,没来得急清洗而凝固成一片一片的疙瘩。

    两只手弯曲伸在胸前蠕动,锋利的指甲,疯狂往时了了那边抓,却始终碰不到时了了一根汗毛,仿佛隔着一层无坚不摧,固若磐石的透明膜。被红裙衬得愈发白皙的肤色在昏暗的黑暗格外明显,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时了了眼前晃。时了了连叫喊都忘了,被吓得瘫坐在地,双手别在背后扣着地面,手指隐隐泛白发痛,不切实际地想:这是遇见真鬼了吗?要死在这里了吗?

    红衣鬼动作间,清澈的眼眸不小心露出,对面那女孩的样貌渐渐变得清晰,他动作顿住,一把掀开面具,一脸不可思议,时了了在同一时间看清他的脸,同样不可思议。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

    “是你?”

    “怎么是你?!”

    时了了脸都快挤在一块去了,鬼知道她有多羞耻悔恨,在他面前丢一次脸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吗?!

    被潘敏她们狂扇巴掌她面无表情。

    得全市第一发表感言她从容不迫。

    替于枝要陌生男生微信她坦然自若。

    唯独这次,她欲哭无泪,感觉这辈子的脸快要在这个陌生男生面前丢光了!

    时了了深吸一口气,借着夜光看清他的脸,在这种死亡灯光下,他的脸还是照样帅,原谅她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欣赏他的帅气,一次遇见是巧合,那第二次呢?一个可笑荒唐的想法冒出头——他不会是跟踪狂吧?

    对面那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看着她呆愣防备的模样,不由得一笑,竖起三根手指向她保证,“我不是跟踪狂,我朋友儿子生病了,我闲着没事帮我朋友值班。”

    话音刚落地,他往她后面瞧了瞧,没看见她家长在旁边,有些奇怪,碰碰车出故障时,她的父母紧张得满脸是汗,恨不得冲破那个护栏,替她操作,怎么会放任她一人在这阴暗恐怖的鬼屋里玩?更何况看她的样子,好像很怕?

    “一个人迷路了吗?用不用我送你出去?”

    时了了那自恋的想法其实在它冒出头的第一秒就被她否决掉了,原因无他,一他不像是坏人且这个想法毫无逻辑证据,二是她早就疯了。时了了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时就很想走了,但碍于她不熟悉鬼屋地形,害怕与寻找自己的父母擦肩而过,便犹豫不决到现在。

    “放心,我不是坏人。”段时屿以为她还在胡思乱想,轻笑一声再次保证,又想起上午那事,笑容顿时夹杂些歉意,“还有上午碰碰车的事,对不起啊。”

    时了了无所谓地摇摇头,当时根本没有人关注她,缓了一会儿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再者,她现在没时间介意这件事,当下之际是和爸爸妈妈相聚,虽然这件事说出来很丢人,但时了了为了和爸妈早日团聚豁出去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和爸爸妈妈走丢了需要和他们联系一下。”

    “对不起啊,我现在也没手机,这里严格规定工作时间禁止带手机,所以一律上交了,不过我可以用对讲机和总部沟通,让他们留意一下你的父母。”

    那样的话就太麻烦了,先不提他们如何辨识她父母的样子,她匮乏的词汇也不能完美地描述出父母的模样。时了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意识到自己还在保持着那个丢人胆小的姿势,脸又红了一次,比上次浓了一个度,局促地扯起一丝笑,垂头起身,仓皇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还是不麻烦你了,我们先出去吧,出去以后我再想办法联系我父母。”

    “好吧,也只能这样办了。”段时屿别开脸,给时了了让开了一个道,把头发摘下来拿到手上,视野瞬间开阔,“如果害怕的话,就抓紧我的衣角。”

    还没等时了了回答,体贴地先一步补充道:“我不介意,你也不用担心,只是衣角,不会有肢体接触的。”

    说完,想起刚刚时了了看见他这幅打扮的反应,随手从衣裙内的口袋里抽出一个没拆封的崭新的面具,递给她。那是他怕呼吸不过来,提前备用,没想到意外地派上了用处,虽然和他的本意不一样。

    “新的,没戴过。”

    碍于害怕的心情,时了了没有拒绝,穿身常服戴着个鬼怪面具属实有些滑稽,不过,这下就算她再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露出一副胆小懦弱的表情,通过面具的掩饰,别人也不会看出什么,更猜不出她是谁,唯一担心的是她的父母会认不出她……

    男女授受不亲,时了了并没有因为害怕就抓住他的衣角,隔着一小段距离和他走在同一条平线上不疾不徐地走着,灯原本就不亮,面具有点大,眼睛被它遮挡了一点光,她不得不微微抬起点下巴看路。段时屿撇了她一眼,见她还没完全放松下来,思忖解决办法,缓解她紧绷的神经细胞,他眯眼看了看前面的路,很黑,没有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发出声。

    “要不要我们找个喇叭喊‘鬼同志先别急着吓人,我也是鬼’这句录下反复播放?”

    没等时了了发表意见,段时屿转过头,笑着改正:“另外还要多加一句有急事,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真的很急。”

    时了了短促地笑了一声。

    段时屿的眼睛一亮,身后像有只摇摇摆摆的尾巴,“怎么样?我聪明吧!”

    时了了睨了他一眼,不禁一概全括,鬼都这么话多的吗?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声笑宛如打开了段时屿的话匣子,段时屿一会抛出一个触及底线也不会让人反感的小问题,时了了拿他没办法,不想回答的问题就随便胡能几句,他也是个识相的人,会主动换其它话题。

    段时屿:“对了,你多少岁啊?你看起来好小啊。”

    时了了:“不小了,我已经17岁了。”

    “我们同岁啊!你几月份的?”

    “5月份的。”

    “哇,你居然比我大诶,”段时屿笑眯眯的揶揄她,“那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姐姐?”

    时了了眼皮一跳,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撩起眼皮,抬眸向吊儿郎当的他望去,想阻止他的下一步举动,对方却蓦地一停,侧身躲到拐弯抹角处。

    “等等!”

    段时屿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把她拉到他身侧,同贴在墙壁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前面拐弯处隐隐约约跑来两个惊慌失措的男生,跑一步回一次头,不用想就知道身后一定有个紧追不舍的鬼。

    果然,没几秒时间,后面又跑来一个和段时屿同样打扮的“鬼”,爪子伸在前面,堪堪抓住前面那个逃跑的人。段时屿扭过头,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狡黠一笑,食指虚竖在嘴唇前,一阵热气从他的唇齿之间轻轻喷出。

    “嘘。”

    然后戴上面具,把碍事的头发拨到两边,在那两人快要接近时了了他们时,扯着时了了跳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嘴里还发出几声怪叫,那两人猝不及防被鬼来了个贴脸杀,呆愣了一秒,一边扯着嗓子嗷嗷大叫,一边转身往回跑,刚转头就跟后面的鬼的对视上,喉咙叫破了声,后面的鬼不明所以,歪头向他们身后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叫的声音比前面那两人的声音还要大。

    于是,两人一鬼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危险之地。

    时了了万分理解他们的感受,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段时屿的面具太过于吓人,不是一两句话能形容过来的,他可能也意识到了,怕她再被吓第二次,这一路段时屿都没带过面具。

    段时屿没急着动,反而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目视前方,时了了迷惑不解,刚刚被吓跑的那两个人再次引入时了了眼帘,他们直冲冲地向前闯,身后追着的还是同一只鬼。时了了忍俊不禁,可能是鬼跑到半路反应过来自己是鬼了吧。

    真是不守武德啊,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吓。时了了在内心给艰辛的工作人员跪下。对不住了,鬼同胞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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