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初进监狱,李如欢的精神状态非常的不稳定,这飞来的横祸,强加的罪名,给一颗善良的心灵和单纯的人格带来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彼时,他的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是灰暗的、眩晕的;天空,太阳,还有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大门等都失去了颜色。

    他行尸走肉般的做着手工,吃着本就无味的饭食;背着规章制度,看狱友打架,或是被狱友打。这种状态直到心理医生的干预才得到缓解。

    在庆“十一”的文艺汇演中,李如欢可是大放异彩,这次汇演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这个转折是他的贵人王璐给他的。她是疏导小李心里障碍的医生,四十岁不到,中等个头,略胖,有一双清澈但能洞穿一切的大眼睛;她为人和蔼,善良,对待犯人不像其他狱警那样的盛气凌人,老公是她的大学同学,现在报社工作。

    这晚,云城监狱的操场上,在警‘民’的配合下,已然搭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晚饭过后(为了这台晚会提前了一小时,并且还加了红烧肉),晚会策划人兼导演王璐便过来带大伙彩排,因为这是一场计划外的演出,所以服装,道具,灯光都没有准备,只有一个音响和两个话筒。舞台虽然简陋,但节目却是精心地编排了:开场舞是由四名女犯表演,音乐是李贞贤的【换掉】。音乐响起,台下瞬间沸腾,动感的节奏,性感的舞姿直接把气氛推向了高--潮!掌声、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而那尖锐的且带有几分挑逗的‘流氓哨’也是此起彼伏,遥相呼应。这些平常严令禁止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前排领导和狱警的反感,相反,他们还怂恿男囚上去献花(花是王璐提前准备好的,多是些从田野里采来的野花,也有布做的),跳完这一段令人热血澎湃的舞蹈,女囚们并没有返回监舍,而是坐在一侧观看接下来的表演,这让台下的男囚们更加的眼馋,接下来有演出的人便更亢奋了,他们卖力地唱着,跳着;或逗乐,或表演,可都没有引起多热烈的掌声,直到随机环节到来,晚会才进入第二次高--潮。此环节是在所有人中随机抽一个人上台表演,唱歌跳舞都行,游戏规则是众人头上的那盏‘探照灯’,灯光打开四处游走,在监狱长喊停时,谁在灯光中央谁就得上台表演,要说这监狱里也是卧虎藏龙,他们中不仅有歌唱的好的,舞跳的棒的,竟然还有会玩魔术的,耍杂技的,甚至还有会说相声的…

    时至十一点,见时间不早了,监狱长便说再抽最后一次,然后在他喊停时,王璐把灯光打在了李如欢的头上,这让他措不及防,对于一个新犯来说这是需要勇气的,在他犹豫间,王璐拿起话筒:“请灯下的这位小伙子上台表演,勇敢些吧!”她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

    “你需要什么音乐,唱歌还是跳舞?”在他扭捏上台后,音响师问道。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那你要表演什么,魔术?相声?”

    “我念首诗吧。”挣扎了片刻李如欢艰难地说道。他一说要念诗,台下便哄然大笑起来。

    “不会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吧。”人群中的这句话一出,笑声也更肆意了。大伙笑了一阵,就听见急于给这次晚会作总结的监狱长的声音,由话筒经音箱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大家安静,安静。”等大家安静下来后他又接着道:“既然这位小朋友要念诗就让他念吧!对于这次晚会来说,也是海纳了百川呢!你开始吧。”说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演讲稿,并把领带正了正。

    听言,李如欢调整了一下呼吸,找了找情绪,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纸来,看来他也是早作了准备!或许是长诗?

    :

    今晨窗外的雨

    他照着手中的纸念道:

    吵醒了睡梦中的我,淋湿了院子里的葡萄,门前的那棵青松,如刚出浴的美人——

    那般的美丽、挺拔。

    “吁……”听到这画面感十足的词语,观众又沸腾了,欢呼声大作,‘流氓哨’又起。

    “大家别起哄,让他念完。”这时监狱长笑道。心想这小子年龄虽小,却已有老骚客的风范了。

    林阴下的月台

    众人的取笑并没有给李如欢带去太多的难堪,他接着念道:

    写着城市的流行语,斑驳的马路,有我匆匆的脚步;那豪车里的少女似乎在窥笑?

    今晌窗外的雨,给忙碌的夏日带来些许的凉爽,荷塘里的珍珠,大的可以装进天上的太阳,小的是生命的延伸。

    今晚窗外的雨,洗净了路边的冬青,打湿了回家的我。花坛里的月季,已被这雨水征服,火红的花瓣肆虐了一地;石径旁的两棵杨柳,摇曳在风雨交加的仲夏,那纷纷垂下的枝叶,如一对初恋的人儿,害羞到欲言又止。

    而那对恋人是我刚摘下的葡萄,青涩中带着甜蜜,酸楚中却有幸福。

    今夜我已睡去,只是雨声依旧。

    念完,李如欢朝台下鞠了一躬,便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周围轻笑的目光使他埋下了头,而接下来的掌声则让他羞红了脸。掌声是王璐提醒大家的。等掌声停息后,王璐站起来对着前排领导的方向道:“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监狱长上台给这次晚会做个总结。”接着掌声雷动,然后是监狱长的长篇累牍,无人再去理会李如欢的羞于恼。

    第二天早上,王璐来到了李如欢所在的监舍,她当众表示有把昨晚的那首诗发表的打算。众人听后,当然也包括李如欢在内,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王医生你别取笑我了。”不敢相信的李如欢恳求地望着王璐说道。他的狱友们也都微笑地看着王医生,不相信她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操这份心,再说昨晚的那首诗好像也不怎么样嘛!完全没有古诗那般的和仄押韵,朗朗上口。

    “我说真的,你准备一下,晚上下工送到我办公室来。”王璐真诚地说道。

    “哦,还有你得想个笔名,或者用真名都随你便,总之一并写下来。”

    “那怎么行。”王璐一说完,其中一人接过话头:“小李,大作家鲁迅你是知道的,可那只是他的笔名,人家真名叫周树人,所以你也得起个笔名。”此人说着眉头微锁,作思索状,为了显示他也是有文化之人便接着道:“看他昨晚雨里来雨里去的,不如就叫雨中人吧,啊!王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妙啊!我觉得贴切极了,你觉得呢?”王璐转问李如欢。

    “挺好的,挺好的。”看着王璐亲切的笑脸,李如欢的心里充满了感谢,对于她的抬举,他感戴莫名。

    晚上下工后,李如欢直奔王璐办公室,他也没有作特别的准备和修改,只用她桌上的笔加上名字便交到她手中。王璐打开纸张,看到了李如欢不算漂亮的字迹。比起昨晚的嘈杂,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听与读便有了区别。是的,她有了不同的体会。当看到签名为“风”时,她望向李如欢道:“怎么不叫‘雨中人’的?”

    “厄...”李如欢思索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假人之口呢!”说完咧嘴一笑。

    “哈哈...”王璐也笑了。“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只是觉得雨中人有些做作。”

    “嗯,风!”王璐咀嚼着:“风象征着自由,我知道其中的寓意,但愿你能早日实现。”

    被王璐看穿了心思,李如欢便无言以对了。

    “好啦,你回去吧!”见他越发的窘迫,王璐便道。李如欢应了一声,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对王璐道:“王姐,谢谢你。”

    “嗯,你的感谢我收下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三天后,李如欢的大作果然见了报,而且还是登在了自己最喜欢的文学板块。这让他受宠若惊,兴奋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可他的嘴巴却很谦虚,又是再三地感谢王璐的帮助,若没有她老公的周旋,以李如欢的文学造诣,就算是再过二十年也不可能涉足文学。

    王璐走后,监舍里便沸腾了,狱友们嫉妒李如欢的运气,羡慕他遇上了贵人。有好运不至己身的负面情绪,有抱叹命运不公的憎恨,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关切,和患难与共的真诚。于是,他们真心地为李如欢感到高兴,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这是一种高尚的品格,它不会发生在朋友之间,或亲戚邻里,所以它是稀少的,珍贵的。

    至此,李如欢便成了监室里的红人。

    王璐给李如欢一星期一首诗的任务,以增加他在读者中的印象,这要求并不很高,但对于他那小学的文化来说就有些勉强了。虽说这些年李如欢用唐诗宋词果腹,孔孟思想充饥,老子哲学护体;而国外文学著作方面,短从莫泊桑,长到大仲马也是有所狩猎;国内文学他多看些近代如鲁迅,老舍…当代如韩寒,张嘉佳…至于古代的《四书》、《五经》,什么《中庸》、《大学》等等文言文于他就诘屈聱牙了,它们不似唐诗那般顺畅,没有宋词这般好懂,更没有现代杂志那样的哗众取宠。所以,李如欢早前的诗,多是些为了押韵而押韵的打油诗,直到遇见徐志摩,沈从文,朱自清…之后,他的诗句才渐渐有了新意,才明白现代诗的不拘一格。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写出那些旷世的句子来,有一些诗写满了应付,有一些则显得力不从心,还有一些又过于矫饰。灵感来自于意境,意境又出自于灵感,二者若结合,便可有惊世之作。可灵感不易来,意境更是难觅,有时一天能来几次,有时好几个月也不来,二者相融时,李如欢更是从未有过体会。所以,以他胸中的点墨和眼下的速度来出产,想要保证质量于他便是天方夜谭了。

    搜索了四五天,试写了几首,有以监狱生活为题材的,有歌颂秋天的,但都没有达到刊登的标准;还有一首仿李清照【醉花阴】词,写九月九的诗他倒是挺满意,但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新生的‘诗人’,发表的第二首诗便已开始模仿抄袭,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江郎才尽,所以直到第六天他还没有交稿。夜里,在体内男性荷尔蒙暗涌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友郝美丽,想她的温柔体贴,和对自己的付出与痴情都被自己的混账行为给辜负,顷刻间泪如泉涌,抽噎难抑,他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情感影响到别人休息。这一宿,他在思念和泪水中渐渐睡去,而一首纪念爱情的诗也有了腹稿。

    天一明,他便拜托狱警把诗送交到王璐处。王璐看过,又麻烦他把李如欢带过来,不用说,她对这首诗很满意。

    “你哭了?”看着李如欢红肿的眼睛,王璐小心问道。被她看出,小李苦涩一笑,以示默认。

    “坐。”王璐招呼他坐下。“想女朋友啦。”

    “呵呵。”面对王璐的直言不讳,李如欢又以苦笑敷衍,而后低头不语,王璐则坐在办公桌前反复默念他着的诗。她不再理会他的情绪,她知道他有话要倾诉。

    “今天为止,我已经服刑三月有余了。”果然,在局促片刻后李如欢说道:“我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不打紧,因为我是自找的,但她的痛苦却是我强加给她的。我的出走给她造成的伤害是超出我的预想的;她不仅要经营着自己的情绪,强忍着痛楚去应付手上的工作,还得面对着同事和朋友们的关怀,相比前两项的艰难,后者更让她受不了,因为关怀总是或多或少地带有同情。也许她会离开,去别处工作或是回家休息一阵子,但我敢打包票这样的情况微乎其微,因为我知道她是要强的,刚直的;可她分明是柔弱的、可爱的女孩。我知道,她看似坚硬的外壳不过是柔软内心的伪装。在我面前,她把那层伪装卸下了,以温柔体贴的本性待我,而我不仅没有珍惜、怜爱,还把她铠甲上的鳞片也伤的七零八落,以至在人前没有了从前的光鲜和洒脱。我不知道这三个多月她是怎么度过的,但愿已经走了出来。”说完,李如欢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拘谨地搓着双手,并且抬眼偷看着王璐。

    “既然你这么担心她,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实情,求得她原谅?”认真地听完他的诉说,王璐问道。

    “不敢打!”

    “为什么不敢?”

    “如果我现在或过几天就能回到她的身边,也许我还有脸请求她的原谅,可是我被判了三年啊!”说到这里,李如欢的情绪难免波动,想到自己的冤情又自怜了一番。“我从何说起,又如何开的了那口呢!我不能再让她承受这些,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了。”

    王璐知他今天状态不好,又兼昨晚没睡好,于是为他请了病假特例。

    “你以前也写过不少诗吧!”免去了李如欢的劳动,王璐和他谈道。

    “嗯。但是我觉得都不怎么样。”李如欢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所以如实道。

    “就没有几首让你满意的?”

    “有是有,就是觉得有些欠缺。”

    “那还不好办,你把它们全部默写下来,有不足的地方在修改一下,然后拿给我老公看看,如果可以不是更好吗!”

    “好,那我先回去了。”说着李如欢起身要走。

    “你也别回去了,既然是‘病’了就要有个病人的样儿,就在这写吧,我有事出去一会,不打扰你。”

    如此,李如欢一星期一首诗的任务便不再艰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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