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启

    致过去的我：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想，这个时期的你应该刚刚面试完，然后被面试官唰了，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爱着这个你准备找的那份工作。

    那么，你真正热爱的是什么？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思考，然后再翻到下一张信纸。

    是的，也许你现在很惊讶，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这就是事实，我即是你，你亦是我。

    我是未来的你，你是过去的我。

    现在的我，或者说你，已经年过花甲，依旧是一个人。

    你没有结婚，在海市奋斗了大半辈子，好像获得了不小的名声，也积累了一定的积蓄。你和计算机打了半辈子交道，看着它逐渐从人造物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越来越智能化……智能到甚至可以猜中你的心思……你为此感到惶恐——这是你第二次面试找到的工作，因为面试官并不像你第一个遇到的那样，还拥有一种看破人心的天真——之后你在这里层层晋升，做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但你并不快乐，日子日复一日重复着，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头。于是你在事业上升期辞去了你的职务。

    选择回临县教书，还领养了个孩子。

    可是孩子和你并不亲，尤其是嫁了人后，除了逢年过节回来走一趟，只坐下来喝一杯茶的时间，便又匆匆离开。

    你最终还是一个人。

    ——年轻人似乎永远都在奔波劳碌。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忙着找工作，忙着挣钱，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未来……尽管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忙着忙着就把自己忘了。于是有了很多次的错过，很多次的遗憾，很多次的擦肩而过与失之交臂。

    当年的我不断地选择选择再选择，出发点是为了获得所谓的幸福，最终活成了最不幸福的样子，在自己最不想生活的生活里生存着，并为此一直遗憾和痛苦。

    再说回来。

    记得以前的我好像想过，没有盼头的日子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比如说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比如说失去了丈夫的母亲，比如说刚刚晴朗又堕入黑暗的未来……可未来的我好像真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就活到了这个年纪。

    我提笔时想的是“不将就”，落笔后却漏了一个字。

    我现在想改变些什么，却充满了无力。但过去的我还有时间，遗憾还没有结局。于是我做了这个大胆而荒谬的决定——给过去的自己写一封信，改变自己的人生。

    在当年面试失败之后，我想了两个选项，一个是继续，一个是放弃——我当年选了第一个。

    后来，我始终耿耿于怀，如果我当时选了第二个选项会怎样？

    希望你能给我答案。

    改变过去吧，我在未来等你。

    ——2073年10月，林修言作于临县]

    将完整的信拍了过去，不到一分钟，对方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林修言按下接听。

    “就这样？”杨迪问。

    “就这样。”

    林修言盯着落款看了好一会儿。

    自从来到海市上大学后，临县这个名字已经渐渐地离开林修言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快不记得了，其实才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

    回想起来，关于那里的一切，除了高中校园生活之外，竟然没有他值得回忆的事情了。包括歇斯底里的母亲也好，冷漠的父亲也罢，那些好似都不重要了——随着一片银杏叶的凋落而没有意义了。

    ——那是他的故乡。

    他和杨迪一起在那个小县城里呆过许多年，年少时以为以平平淡淡开始的生活，一切都会在平平淡淡中度过，最后在平平淡淡中结束——

    可是某一天，世界变成了金色，然后又在某一天，金色又淡出了他们的生活——没有一点儿预兆，他们尚未来得及做好准备，除了逃离和遗忘，少年们别无办法。

    那个时候想法很简单，只要逃出来了，他们就不会记得。

    ……

    思绪忽然被打断。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封信真是从未来寄过来的，你会照做吗？”

    “就那个什么选项……说起来，‘继续’，看起来是让你继续找工作，那放弃呢，如果选择放弃的话，你会怎么做？”

    林修言听着听筒对面传来对方的呼吸声，静默了半晌，“我不确定……”

    杨迪顿了顿：“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吧……去做你所热爱的，过你想过的生活。”

    信的内容其实还有一段，是林修言没拍过去的。

    [为了让过去的你相信这并不是恶作剧，而是未来的信确确实实送到了过去，我稍后会写上我即是你的证明……至于为什么送到了，我也不知道。

    因为这只是一个小尝试，就当是一位孤独的老年人寂寞时的幼稚消遣吧（笑）至于送到与否，就需要你通过回信来告知我了——你会想到那个方法将回信寄给我的

    前提是这封信寄了过去的话。

    我在外封上只写下了你的名字和地址，日期在粘胶的封口的位置——两个不同的日期，一个是2073年10月13日，也是我所处的时间；另一个是2023年10月13日，即你所在的过去。

    在23年的10月13日，你，也就是过去的我在面试失败后，将身上所有累赘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箱，然后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有种自我抽离感，你的灵魂仿佛飘在了空中，看着自己呆愣的站着，周围人影步履不停，在你身边跨出了残影，世界在你眼前变得十分模糊，好像是旋转着的万花筒……

    你经过林立的高楼，穿过红灯后的斑马线，被人群推着走着……接着，你走到人行道，沿着铺满银杏的道路行走，好似满无目的，你在寻找着什么——你在寻找着什么呢？

    忽然，你路过了一家乐器店。

    那是橱窗内的钢琴，它在暖色灯的照射下，一瞬间把你短暂地带入过往的年少轻狂。

    你久违的感受到了创作的冲动，但你又惧怕这种冲动。于是你赶快回到了家，你还是不忍一脚踏入那个梦里……

    做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痛苦而忘了做梦……如果我当年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能勇敢踏出那一步就好了。]

    林修言将信纸折了一下，放在了信封上头。

    也许，他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去尝试踏一下。

    林修言想。

    这份没拍出去的信纸终还是被杨迪看到了。

    虽然林修言并不是故意不让他看才没拍过去，而是他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发——

    “怎么没有必要？”

    杨迪撇嘴，“我对你的心路历程可没有兴趣。”

    林修言十分不相信。

    “好吧，我承认自己可能是有一丢丢好奇，但你作为我多年的死党，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你的那些小情绪怎么也猜得出个大概，这种文绉绉的自我剖析我又不需要看。”

    “重点不是这个——”

    杨迪将这页信纸拎起来，怼到林修言眼前。

    然后他退上一步，食指在中间一行字点上点了点。

    “现在我们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就是未来的你写的信。”杨迪顿了顿，颇为装样子地推了推眼镜。

    “但显然，未来的你其实对这信能不能寄到也是充满不确定的……他说，好吧……是未来的你说这只是一次尝试，然后[你]说你会想到寄出回信的方法……再结合这个写信地点，有没有想到什么？”

    “……时空信箱？”林修言状似忽然想起来，问道。

    “没错，就是时空信箱！”杨迪打了个响指。

    “我们可以回临县，去[老地方]写回信，然后将它放到时空信箱里——没准，这封信就是这样寄过来的呢。”

    六个小时后——

    临县。

    杨迪将车子停在一所高中的校门前。

    ——临县第一高级中学

    “进去看看？”杨迪偏了偏头。

    林修言伫立在校门口，抬头凝视着黄昏中的教学楼。

    今天恰好是周五，校园开放日。

    校园内的暖黄色路灯早早地亮了起来。点亮了地上的银杏，好似通往神秘的通道。

    两人沿着通道走。

    临县一中是寄宿制学校。回家的学生并不多，零零散散的。操场的学生更多些，三两成群地坐在绿茵球场里，还有在跑步的，在打球的，以及打歌的——这个年纪，他们都将有灯火通明的未来。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旧铁门。

    这里很少有人踏足——连亲密的小情侣都很少在这里腻歪。

    杂草丛生，路并不好走。

    铁门后边就不属于学校了。

    杨迪试了试，将铁门轻轻一推。门很容易便打开了。

    “这里还是老样子……以前这里还挂着一把当做摆设的锁来着？”杨迪把手搭在了林修言肩上，后者听罢，将他的手扫下来。率先走了进去。

    “喂，真的是，你就没有一点点怀念从前，近乡情怯的感觉吗？”杨迪在后边吐槽道，“……算了，问你也白搭。”

    一边艰难的跨过杂草，杨迪还不忘一边叭叭，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看来除了当年的我们以外，又有学生发现了这个秘密基地……有种被偷家了的感觉。”

    “正常，总有学生会找到这里。”林修言淡淡道。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路，杂草逐渐变矮了，不远处有一棵很大的银杏。

    它的枝干上挂着一个褪去了些颜色的红色信箱，借着手机的灯光，可以看到它的正面用油性笔写上的“时空信箱”。

    “……回信上要写些什么呢？”杨迪问。

    林修言想了想，在背来的背包里找来纸笔，以及在书桌抽屉里面翻出的一个旧式信封。和他收到的那封差不多的颜色，差不多的大小。

    林修言席地而坐，靠着银杏的枝干。

    杨迪打开手电筒。

    林修言闭了闭眼，然后将空白信纸展开摊在膝盖上。

    笔尖在空中停顿了很久。

    林修言在一瞬间想了很多，过去，现在未来，梦想，父母，现实，幼稚的幻想游戏，以及那一场永生难忘的音乐剧……身边的死党，记忆里银杏色的笑颜——都随着时间的关闭而淡忘，又随着如今时间的开启而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像是翻开了一本旧书——书里面写的是他四分之一的人生。

    ——最终落笔。

    [拜启

    致未来的我

    来信已经收到，「我们」的尝试似乎成功了，我会按照「我们」的期待那样做的。

    我将捡起我的梦，尽管我已经将它遗忘很久很久了。

    请在未来等我。

    希望我改变了那个充满了遗憾的人生。

    ——2023年10月，林修言作于临县]

    他在信封上写下自己在海市的住址，以及收信人名，封口处写上了两行日期：

    2023年10月14日——

    2073年10月14日

    然后把它投进了信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