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莛毓边走还边琢磨，他确定并没有什么传说的外邦摄魂术，只是这深邃又空洞的眼神，让人难以捉摸。
跨出西跨院，见宁普在大殿前徘徊，赶紧走上前去问弟弟情况，宁普说人已经醒了，两人便走去东跨院同看。
东排楼二层净室内，治疗已经结束，左莛敏虽然脸色有点青白，然已经醒转过来，左莛毓见状大放下心来。吴老道长料理好，自行离开了。待左莛毓赶至老道长处想要表示感谢，老道长只打发小道士出来，说自己疲累待明日见面不迟，左莛毓也就作罢。
老道长净室内此时却不平静，她眼前跪着一个人。
老道长神色有点疲惫，但态度十分郑重，“事已至此，虚行，不用再多费唇舌，为防人发现，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师傅，弟子知错了，请师傅给弟子一个改错的机会。”说罢不断在地上磕头，分明正是那个头巾道士。
老道长叹了一口气，“贫道原先想着这么多时日或许可以感化你，可你不但无悔改之心，反而更加伤天害理，贫道实在无能为力了。”
“师傅，今日西排楼的事情并非完全是弟子所为，弟子也是迫不得已，弟子这就去把事情料理了。”
老道长缓缓摇头，“虚行，太迟了。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你已言过多，已为过甚了。”
虚行低头，目光闪烁，“师傅教诲弟子听不明白。”
“虚行，你的计划何止于此，我这里一方小天地如何阻挡得了你。‘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
虚行忽然抬头不能相信地道，“师傅难道都知道了？”
老道长缓缓闭上眼睛，“看来竟然是真的，我在这里，住得真是太久了啊……”
虚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掌暗暗握拳，正待暴起。
不及发作，老道长却已经迅即出手，一掌拍在虚行右肩，虚行被打得跌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老道长一击即中，神情却十分痛苦，“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贫道无奈出手，只断筋骨，但不伤你性命，望你好自为之，带着西排楼里面那些人速速离开吧。”
虚行大汗淋漓满脸疼痛，勉强起身给老道长磕了三个头，转身紧走几步竟像支撑不住似的在旁边一个铜香炉上靠了靠，拿身体遮掩手上动作，把几颗黑色的光滑小球放进香炉里面，随后踉跄着离开。
老道长没有察觉，只是闭眼喃喃道，“害人终自害，狠计总徒然……”
烟气从铜香炉里袅袅盘桓，忽然“啪嗒”一声响，碧霞元君供桌前的一个器物上掉下来一个物事。
这器物是一架精巧的五行仪，这五行仪由五条似龙似蛇的神兽盘绕交结在一处，围拱成一个山型的法器。五神兽颜色各一，每只兽口里面各含着一个五色五行的珠子：黑兽波浪珠、红兽多角珠、白兽圆形珠、青兽长方珠、黄兽正方珠，分别代表着水、火、木、金、木、土五行，故称五行仪。这法器是吴老道长一派修行的必备器物，于修炼、占卜、道医等都大有裨益。
然而吴老道长却看得胆战心惊，她在这里几十年了，五行仪从未有过异动，她还记得年轻的时候师傅告诉她，这五行仪的材料乃是先人从东西南北中的五行极处取得的极水、极火、极木、极金、极土的物事制作而成，对于天地间五行之气变化的感知最是敏感，偶有倾斜或者波动都十分正常，可是突然掉落下来却是唯一一次。吴老道长此刻凝视着掉下来的这一颗波浪珠，黑色属水，这绝对是一种预警，但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吉是凶呢？
此刻房间里面，烟色、香气似乎比先前更重了些，老道长心神震荡、目力恍惚，但她感到有一股从未有过的轻灵之气自踵处生发起来：那是一种道家从来都极力追求的呼吸通达天地的状态。
这感觉太美妙了，她情不自禁地微微地笑了起来。
夜半时分，左莛毓的房间门外突然有人急切地敲门，他披衣打开房门，来人是吴老道长。老道长一身打扮十分正式，身搭法衣、头戴清冠、手持如意，倒是让左莛毓一时有点愕然。只见老道长脸颊泛红、眼神明亮、神情十分亢奋，说宫观里面要开法会，邀请他前去参加，左莛毓刚想拒绝，不想老道长竟然不顾礼节，上前一把抓住手臂就走。
左莛毓因她救了自己弟弟，本来还未来得及道谢，不便拒绝，连忙边走边穿好衣服，随她来到正殿。
到得正殿，深夜时分，殿内供台亮着几盏烛火，倒是静悄悄没有别人。
老道长放开左莛毓，自己对着正中的天后画像大礼参拜了一番，起身后形态癫狂，动作恣意在殿前忽左忽右地绕起圈来。左莛毓竟然被她转得有些头晕，一不留神老道长就消失在正殿之中，他早就留意到正殿内两侧都有通道，料想老人家应是绕到殿后去了。
他既已被拉来，索性也就不着急回去。他白天曾对画像好奇，此刻正好可以欣赏一番。
画像两边廊柱悬挂一副对联：
裁霞曳绣辇凤翣鸾士女总倾城竞香影六街万盏明灯迎五驾
籋簟凌波啣龙画鹢神灵长靖海敷恬风九域千艘楼橹会三津
画像自正殿最高的房梁上垂下，足足有几丈高，天后娘娘面容高洁、目光恬淡、意态闲适贵气，身穿一身道袍，却散发赤足，通身毫无装饰，只在手腕处戴着一串五颗形状各异的奇特珠串。再仔细观瞧，天后额头鬓角竟然有几滴汗珠、脸色透出一点红晕来，好像从劳作中走来，又像刚刚出浴，甚至大病复苏，完全一副素日美好之态。这画中人不似神仙，更像真人，倒可见作画之人对画中人十分熟稔喜爱。左莛毓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平素过日子，这女子气度神态在他认知中是绝无仅有的。与别处宫观供奉的宝相庄严实在大大不同，然而却没有一丝亵渎之意，倒让人隐隐有拜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