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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相对

    次日午时,昭明殿已是座无虚席。

    乐师奏着轻快的曲调,一群舞娘在殿中摆弄着身姿,妖娆曼妙,一曲接着一曲,赢得满堂喝彩。

    坐在主位的是轩辕王与元妃,左右依次坐着扶桑与轩辕王的几个儿子,接着是朝中众大臣。

    重夜抱着琴,与茹衣一同跪坐在扶桑身后。

    元妃斜倚在凤椅上,身形看着又消瘦了许多,面容苍白,尽显病态,还时不时咳嗽一两声,扶桑十分担忧地看着元妃,心道:母妃的身体比百年前更差了。

    元妃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目光慈祥,微微笑着对扶桑轻轻颔首。

    扶桑亦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从元妃身上移开,余光瞥向一旁。

    重夜顺着扶桑的目光看去,是轩辕王的第八个儿子,明昱。

    明昱是元妃的亲骨肉,扶桑又是元妃抱养的,如此看来扶桑与明昱感情深厚,那么昨日种种传闻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重夜心中了然,嘴角不禁弯起些许弧度,恰好落入扶桑的余光里。

    扶桑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重夜微微向前倾身,凑近扶桑道:“殿下与明昱公子手足情深,不惜自毁清誉也要保护明昱公子,这份情谊令人动容。”

    扶桑娇躯一颤,像是被人猜中了心思一般,狠狠盯住重夜的眼睛。

    重夜毫不示弱,径直对上扶桑的眸子,眸中波澜不惊,好似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扶桑连忙转回身去,脸上稍有几分慌乱,她手心微微沁出汗来。这个重夜果真不简单,在她身边不足一日便看穿她的筹谋,与她对峙时毫不慌张,看来是料定了她不会相信他的身份,这是在拿她的秘密当护身符呢!

    扶桑暗自冷笑。

    这一幕恰好落在轩辕王眼中,轩辕王开口道:“扶桑,你身后坐着的是何人?”

    一时间,殿中一道道目光投向扶桑这边,有探究、有鄙夷、有嫉恨。

    扶桑站了起来,“回禀父王,这位是女儿昨日在百花楼新招的琴师,今日特意带来给父王和诸位弹奏一曲助助兴。”

    轩辕王大笑,“那就赶快弹上一曲,让孤一饱耳福。”

    扶桑便示意重夜上前弹奏。

    重夜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放下琴,手掌轻轻抚过琴弦,指尖开始在弦上游走,轻拢慢捻,一串串清越的音符流转在殿内,如鸾鸟啼鸣,如清泉叮咚,一曲末了,令人如痴如醉,难以忘怀。

    众人纷纷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

    轩辕王大笑着鼓掌,“好曲!好曲!”连喝两声好曲,轩辕王饶有几分兴趣地打量着重夜,“扶桑,你这琴师真是个谪仙似的人儿,竟然能弹得如此之好,只怕连宫中的乐师也不及万一。”

    扶桑笑道:“父王说笑了,不过是烟柳之地的一个琴师罢了,比不得宫中的乐师的。”

    轩辕王笑道:“既招了这琴师,你可要好生学习,莫要让这琴师在你宫中蒙尘,前些日,新寻到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便赏予这琴师吧。”

    “谢陛下恩典。”重夜装模作样地谢了恩,乖顺地坐回扶桑身后去。

    扶桑白了他一眼,这个狡诈小人倒是会讨巧。

    宴席继续,然而座上的人却各怀心思。

    轩辕帝的诸多儿子中只有长子明昊、次子明诚被封了王,其余几个儿子包括明昱在内皆无封号,亦无实权。

    永定王明昊乃是云瑶夫人所出,性情直爽,争强好胜,好大喜功,所掌实权最大,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

    绥远王明诚的生母早已故去,他比明昊难缠许多,老谋深算,城府颇深,但心中那几分算计从不表露在脸上。

    这些年二王对嫡出的明昱一直心存芥蒂,处处打压,明昱的处境比从前更难。

    明昊忽而举起酒盏向扶桑走来,笑着对扶桑说:“扶桑妹妹多年不见倒是愈发漂亮了。”

    扶桑笑道:“大哥莫要打趣扶桑,扶桑昨日回宫只顾着面见父王,不曾去大哥府中拜会,还请大哥莫要责怪。”

    “哦?”明昊眼中有几分探究,“扶桑妹妹自小与明昱弟弟感情深厚,昨日不到为兄府中,想必是去找明昱弟弟叙旧了吧。”

    扶桑笑意不减,“大哥莫要多心,我与明昱弟弟只是因年纪相仿,所以幼时交好,明昱弟弟向来性情冷淡,如今多年不见,倒也觉得生疏了几分,”扶桑顿了顿,又说:“大哥如今被父王封了永定王,身份显赫,扶桑刚刚回宫,还要请大哥多多照拂。”

    明昊一笑,“那是自然。”说罢,明昊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宴席散后,扶桑叫住了重夜与她同乘马车。

    “你方才在宴席上说的是什么意思。”扶桑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重夜。

    重夜淡淡地看了眼扶桑,别开眼去,“殿下冰雪聪明,又何必多此一问。”

    扶桑气笑了,怎么会有如此令人生厌的人,一边吊她胃口,一边又冷漠如冰,偏偏还奈何不了他。

    “重夜公子,我劝你还是要分清楚状况,你如今是我宫中的琴师,我若想取你性命,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扶桑冷声道。

    一时间,四下寂静,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重夜神色平静,“殿下若当真想取在下的性命,就不会在这多费口舌了。”

    顿了顿,重夜又道:“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琴师,景州人士。”

    扶桑心下暗道:我信,我信你个鬼。

    “在下既入了扶桑宫,便是殿下的人了,自当替殿下分忧。方才见殿下与明昱公子眼神交涉,联想京都对殿下的传闻,便明白了殿下的用意,只是在下不得不提醒殿下,殿下的做法终究只是扬汤止沸,无法真正地帮助明昱公子。”说罢,重夜定定地看着扶桑。

    扶桑凤眸微眯,指尖微动,以灵力幻化出一把匕首,抵在重夜的喉间,“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洞察全局,重夜公子不仅善琴,更善于揣测人心啊。”

    “殿下表面与明昱公子十分生疏,是因为殿下深得圣心,若与明昱公子表现得亲近,难免让人揣测陛下属意的储君人选,明昱公子势必举步维艰;

    “殿下在宣山修炼时便四处招纳俊美的公子,是为了营造荒唐不羁、沉迷男色、无心朝堂的形象,以此让几位兄长放松警惕,明昱公子亦能好过些。

    “而回到京都当日,让一众公子在车撵后随行,又当着全京都百姓的面,招揽一个百花楼的琴师入宫,是为了坐实王姬荒唐的传闻。”

    “殿下,在下说得可对?”重夜挑眉。

    扶桑轻笑,收了匕首,“你倒是毫不掩饰。”

    “在下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定让殿下得偿所愿。”重夜道。

    “你为何要帮我?”扶桑狐疑。

    重夜浅笑,“在下是殿下的人,自然是要和殿下站在一边的。”

    扶桑冷笑,“好啊,既然你是我的人,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帮我?”

    “明昱公子母族势弱,年纪尚浅,又在二王的打压下处处避让,虽然是元妃所出,但陛下不会因此就偏向于明昱公子,相反,陛下为制衡二王与几位公子,似乎更偏心于,永定王。”

    扶桑若有所思,“确实如此,想要父王属意明昱,还得是主动出击。”

    “陛下将入暮年,立储的大事也愈发接近,此时若不想锋芒太露,又要赢得圣心,只有在民生上有所作为,赢得民心,百姓拥护,才能众望所归。”重夜又道。

    扶桑不语,重夜所言不假,只是他说这话时有几分诚心,未尝可知,算一算,明日派去景州打探的人手就该传回消息了。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打断了二人之间凝滞的气氛,扶桑撩开帘子问道:“怎么不走了?”

    一个小厮上前道:“殿下,凤栖宫差人来传话,元妃要见您。”

    扶桑看了看不远处的姜公公,的确是母妃身边的贴身太监。

    “我随姜公公去面见母妃,你们把重夜公子送回扶桑宫。”

    “是。”

    扶桑下了马车,身形一顿,转过头看了重夜一眼。

    重夜嘴角扬起,冲着扶桑微微一笑,眸中宁静,看着好似人畜无害。

    扶桑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凤栖宫,梧桐殿

    姜公公将扶桑引到殿前,笑眯眯道:“殿下自行进去吧,元妃有些体己话要对殿下说,老奴就在殿外候着。”

    扶桑轻呼一口气,看了看这殿外的景致,依旧是儿时的那些花花草草,只是比从前干枯了许多。

    扶桑嘴角轻扯出一抹苦笑,对姜公公道:“这梧桐殿看着一如既往,就是感觉荒凉了几分。”

    姜公公轻叹一口气,道:“是啊,老奴在这凤栖宫伺候了几百年,看着这凤栖宫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般的荒凉。”

    扶桑道:“母妃这些年可还安好?”

    姜公公眸中变得深邃,缓缓道:“殿下问的是元妃的病情,还是元妃的处境?若是病情,元妃近年来身子愈发孱弱,药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若殿下问的是元妃的处境。”姜公公顿了一顿,道:“当年云瑶夫人进宫时,元妃的地位就已动摇,这些年来,陛下宠爱云瑶夫人,云瑶夫人便越发跋扈,这后宫已然是云瑶夫人独掌大权了。元妃生性淡泊,不喜争宠,若非膝下有明昱公子,只怕连这凤栖宫也住不得了。”

    扶桑眉头紧皱,“那云瑶氏可有苛待母妃?”

    姜公公轻叹:“明面上还是不敢的,但私下常常苛扣凤栖宫下人的月例,就连元妃的月例也时有苛扣,元妃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太医院见元妃势弱,不肯用那些昂贵的药材。”

    扶桑胸中“腾”的窜上来一股怒气,她强压着怒火,问道:“母妃不与她计较,父王难道也不管吗?”

    姜公公微默片刻,“自从明昱公子六岁移居颐德殿后,陛下便再没来过凤栖宫了,算一算时间,快有百年了。”

    扶桑微怔,喃喃道:“一次都没来过?”

    姜公公摇摇头,“一次都没来过。”

    扶桑苦笑,这帝王家比她想的还要薄情。

    “姜公公,你在母妃身边也侍奉几百年了,算得上母妃的心腹,日后还请姜公公好生照料母妃,既然我回来了,就不会任由云瑶氏欺负到母妃头上。”

    姜公公拱手行礼,沉声正色道:“殿下放心,老奴对元妃忠心不二,定会好生照料元妃。”

    扶桑点点头,拂了拂衣袖,抬腿向殿内走去。

    屏风后传来几声孱弱的咳嗽声,元妃斜靠在榻上,微微阖目。

    听到珠帘拨动的声响,元妃睁开眼,看到扶桑已站在榻前,元妃微微一笑,抬手拍拍榻边,温柔道:“扶桑来了,快坐下。”

    扶桑定定地看着元妃,倏地鼻子一酸,提起裙摆便跪下。

    元妃忙道:“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你这孩子。”说着,元妃便要起身下榻,一旁的侍女赶忙来扶。

    元妃扶起扶桑,嗔道:“怎么一回来就给母妃行跪礼,这百年不见,是与母妃生疏了吗?”

    扶桑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她想了想,道:“昨日回宫天色已晚,怕叨扰母妃歇息,便没有来拜见母妃,今日得母妃召见,特意请罪。”

    元妃笑道:“母妃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礼数周全了。”

    扶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女二人阔别百年,思念至深,有数不尽的话要说,元妃拉着扶桑的手在塌边坐下,扶桑将这百年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讲给元妃听,元妃温柔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云瑶夫人处处打压您,您为何不告诉父王?”扶桑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

    元妃一愣,忽而转头轻笑着摇头。

    扶桑不解,问道:“母妃为何发笑?”

    元妃叹道:“你还是年纪太浅,这帝王家喜新厌旧是常有之事,你父王是这轩辕的君王,掌控着轩辕的命脉,为轩辕殚精竭虑,我乃是轩辕的元妃,自当谨言慎行,以轩辕大局为先,我若事事与那云瑶氏相争,岂不扰了这后宫风气?你父王又如何专心处理朝政?”

    扶桑有些不服气,“可那云瑶氏只是一个妾室,却独揽后宫大权,还苛扣您的月例,这都欺负到您头上了。”

    元妃一怔,道:“这是姜成告诉你的?”

    姜成便是姜公公。

    扶桑微微点头。

    “我不欲与云瑶氏争宠,是因为云瑶氏家族势力庞大,涉及朝政,那朝堂之事太过复杂,我只想躲在这凤栖宫图个清静。你父王知我脾性,便也由着我,这便足够了。”元妃缓缓道,眸中有万千复杂的情绪。

    扶桑微默,缓缓道:“母妃不喜争宠,可您是否知道朝堂上明昱的处境?”

    元妃看了看扶桑,轻叹了口气道:“我本就不想让明昱参与这储位之争,只想让他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做个富贵闲人便好,以明昱的性子,是做不了储君的。”

    “母妃为何断言我做不了储君?”

    突然,一声浑厚磁性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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