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动

    方无患盘腿在岩洞中调息片刻,脑中快速将来时的路径重演过一遍。她决意暂时无视玉铃的异动,先去寻找解救祁山镇的百姓。

    只要他们还活着。

    悄无声息从地上站起,方无患侧身靠近关押她的洞窟门口,不出所料,他们并没有完全失去对她的警戒。洞口不远两侧都站着守卫,正一左一右严密把守着。

    她隐在黑暗中,捻手催动法诀。细小的冰霜逐渐在石壁上攀附生长,无声游走至两个守卫身后。

    电光火石间,寒意暴涨。

    突起的冰棱如同两柄利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瞬间结果了守卫的性命。

    鲜血蜿蜒,方无患跨过魔兵尸首,继续向石窟出口摸去。

    洞窟之外,四五个负责警戒的魔兵作两层分立在空地上,各自全神贯注盯着树林深处。一会儿,站在最外侧的魔兵忽地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夜风习习。

    直到凉气愈发接近,那魔兵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待要回头,白霜乍起。不消片刻,那霜便层层裹住双膝,爬上眼球,完全夺走了他的行动能力。那魔兵四肢不能动弹,瞪着眼重重倒在地下,只觉一道黑影晃过,随即再无所觉。

    方无患环顾身周,见道路已清理干净,回身便去探找镇民。

    这石窟外头几层还算天然,越往里走,两侧石壁越显粗糙,却没有穿凿痕迹,倒像是什么东西挤压翻滚出来的。她愈发谨慎,提着从魔兵处夺回的长剑往深处行去。

    一路静极,路过个拐角时,腰间挂着的玉铃突然再次有所感应。留神细看,拐角内前后交错,隐着一条羊肠小道,不知通向何处。垂眼看了看玉铃,方无患咬咬牙,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两侧石壁很窄,一人行走也走得勉强。拐过几回,狭缝中血腥之气忽然变得极重,细探下却只余死气,毫无声息。方无患眉心一跳,在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中,不祥的预感逐渐盘踞上心头。又走过一阵,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似乎来到了很大一片空间。

    方无患点起火折子。

    微弱的光线只照出小片地方,远处看不真切。但在烛火的尽头,尽管明明灭灭,光亮却无可辩驳,残忍揭出了炼狱的一角。

    尽管曾经已见过一些残忍诡异之事,有些历练,眼前的场景仍引得她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洞中开阔空地旁,横七竖八扔着几个,蛆虫在两个眼孔中蠕动进出,肉身溃烂,形状却还有个人形。而更多的被堆积在洞穴中央,不知几十个人杂乱地叠放于一处,整个如同一座血泥肉山,皮肉黏连。他们无意识地拧动身躯,看样子都还活着,可压在最下面的那些人,四肢都已磨不见了。

    这些人活着,但仅止于活着。

    一想到眼前景象即是那伙魔物所为,方无患看着洞中惨状,新仇旧恨,只觉得胸中业火难平,周身气温骤降,冷冽寒意刺骨。不知是从自己身上,还是从洞窟四壁中缓缓渗出冰霜,寒气甚至将血气压下三分。

    看这些人破损支离的衣物,多半就是半月前失踪的祁山镇百姓。回想镇子大小,怎么说也有少数百人,如今洞中却只剩几十人。再联想到锦盒里那株不祥的异草,这些魔物的所作所为不言自明。

    方无患下意识唤起玉铃,企图以清心之咒缓解镇民的痛苦,然而根本不起作用。亦或者说,即便是起作用,在如此境况下将他们神识唤醒,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正在心中煎熬之际。身后未曾顾及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

    !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方无患腰间的玉铃发出阵阵蓝色微光,可它的主人此刻无心看它。回身去寻,在目光触及到的黑暗中,显出一个小小的轮廓,正缩在地上。衣袖间,同玉铃如出一辙的蓝光隐现,她脚步一滞。

    只是瞬间,方无患不再迟疑,手中火折子映照的范围逐渐靠近发出声音的角落。先是裹着泥粘作一团的粗布衣衫,接着照见拢在袖里被紧握住的匕首,最后是一张沾着泥水惨白的小脸。

    虽然昏迷,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她松了口气。是个孩子。刻意略过心中隐隐的失落,从见到玉铃异动便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息少许,不是那个人。

    微光在她靠近后不久便止歇了。此时再细看去,那孩子手中,匕首尾部嵌着一块玉石,材质色泽与同玉铃一般无二,无光时候显出碧青的颜色。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告诫自己不去多看那把匕首,定了定心神,随即蹲下身默念法诀,催动灵力。想起来时路上的脚印,想必就是这孩子的。这孩子刚刚被卷入魔窟不久,受害未深,还存有恢复清醒的可能。

    很快,在洇魄清心诀的作用下,孩子眼睫翕动,就要有转醒的迹象。等待一阵,却仍不见动静,方无患不由得心中担忧,思忖着莫不是他身上仍有自己未曾发觉的隐害。

    正思考,凌风直袭面门而来。她不及多想,本能地出手格住攻势,另一手拨剑出鞘,反手转动剑锋,随即在距离对方不及一寸的位置堪堪停住。

    动手的赫然是刚刚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孩子,他见偷袭被轻易化解,自己再次受制于人,又气又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方无患,哪还有半分神志不清的样子。若不是受剑锋威胁,她毫不怀疑那孩子会扑上来死咬,直咬到用尽力气方休。

    真是小兽般的孩子,她在心里评价道。

    “我可不想白费力气,杀一个刚救下的人。”

    方无患无奈,开口解释。同时,目光又不由得看向孩子手中形制奇异的匕首。

    语毕,二人僵持片刻,那孩子逐渐从惊惶中缓过神来,眼里的警惕转为半信半疑,见眼前的人确实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一直举着匕首防备的手臂才终于放松下来。

    方无患并不怪罪这个身处险境中的孩童,不如说,也许多亏此种警惕的态度,才让他最终等到被解救的机会。她起身收剑,仔细观察那孩子,他身上除了干涸的泥水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伤痕。

    这样就好,她从怀中取出一小包银两递去,“你走吧,从石缝里出去,沿墙向左。一路上不要回头,不要向四周地上乱看。出去以后,寻一个人烟处住下,越远越好。以后,别一个人在林子里乱晃了。”

    那孩子坐在原地不动弹。

    难不成受魔物惊吓,不敢行动?方无患思虑着。可若是自己先护送他到村里,再回头除魔,如此一来一回,被魔物察觉,四散逃逸,情况将变得十分棘手。

    思量再三,她决定至少先把孩子安置到安全的所在。

    “我是自己找来的。”

    正要伸手去拉,她听见低着头的孩子如此说道。

    那孩子抬起脸,黑曜般的两眼中映着火光,竟是毫无惧色:“那些怪物带走了我的家人,我是来寻他们报仇的。”说着,他再次攥紧手中匕首,下定决心恳求道,“请您允我一起去吧。”

    稚嫩嗓音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决和成熟,方无患垂眼看着这个孩子,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出声回道:

    “走吧。”

    孩子判断不出方无患的意思,唯恐她还是要自己离开。看着方无患径直向石缝那边走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硬着头皮惴惴不安地跟了一阵,见她没有开口驱逐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不见天日的石窟中,两厢沉默不语。

    待走出狭缝后,方无患回身扶住石壁。随即,缝间透出丝丝缕缕的冷气,无知觉遭难的人们终于在寒冰中归于平静。

    ……

    又行过几个拐角,便看到洞窟最深处,隐隐绰绰透出一丝光亮。

    方无患抬手阻住身后的孩子,示意他在原地等候。随即放缓脚步,悄声靠近。

    再近些,便听见洞中深处传来水流声响,水声中还夹杂着一道女声,正厉声呵斥:

    “一群废物!连守个大门都守不住!如今期限将至,若是三天之内找不到另一个修士来补,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自己祭阵吧!”

    似乎是下属的声音战战兢兢道:“大人,那修士实在狡猾,又不知带了多少人来劫。我们的人不是对手……”

    话只说一半便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才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大人息怒,他们办事不利,但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跑了一个修士,窟中还有十数凡人可用,大人可着他们往村集再抓些人来。只要不误了时刻,待阵法巩固,大势既成,到时再处理他们也不迟啊。”

    那女声又问:“渡草可送出去了?”

    “送出了。挑的那人狡诈重利,想必此刻已在市集之中。只要以人气相激,不消几日,另一阵便可成了。”

    “……”方无患感受了一下怀中的锦盒,暗自庆幸当时没有无视那男人的异状。否则,若真有魔物大举出现在另一个城镇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正听着,洞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那震动毫无规律,时隐时显,震得头顶不断有石屑落下。她忙回头看向那个孩子的所在,见那孩子扶着石壁,发现她看过来,强装镇定,还挤出一丝颇为勉强的笑意对着她摆了摆手,以示无事。

    故作成熟的样子让方无患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担忧虽减了几分,但仍不甚放心。借着洞中躁动,她几步跨至人身旁,把那孩子往石壁微凹处一塞,背身护着。

    震动停歇后,方才高声训斥下属的女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气急咒骂道:“这遭瘟的蠢东西也不知跟来做什么,整日里钻山掘地,闲了就睡睡醒就吃。若不是为着出身,它岂有命活到今日?我偏不把他当祖宗供着,等阵开了,即刻丢回去!”

    属下连声称是。

    “还愣着作甚!去把那堆凡人运过来!”她呵斥道。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深处传出。那孩子听到动静,忙看向方无患想要寻求指示,却见眼前一晃,背对着自己的那人早已不在原地,所在之处空空如也。

    魔物来得突然,他所有的仅一件凡兵,一具肉身而已。

    尽管心中信任那人不会舍自己而去,但他又怎能拖累于人。思忖着,将全身紧靠住石壁,咬牙做足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躲在石壁凹陷的阴影处,捏紧手里的匕首。目光直直盯着通道昏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屏息等待仇人出现。

    兽首人身,两个魔物的身影逐渐显现。更近了,更近了,他伏低身子,手里沁出细汗。

    忽地,雷霆乍现,魔物身后的黑暗里,一道寒光射出。那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不知何时已隐在它们背后,只看到银白的利刃穿心而过,明晃晃,在魔物的黑甲上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个魔兵惊觉异变,举起武器转向斜后方自下而上劈去。那人步法变换,一息之间反绕至魔兵身前,躲过劈砍,随后一手捏诀,另手挥剑向前。剑锋所过,断石分金。

    那魔物再没有出声求援的机会,它极力捂住自己的咽喉,却控制不住血沫汩汩从指缝间涌出,片刻就没了生息。

    那人出手拎住要砸落在地的尸体,轻缓地放置在地上。尘埃落定后,回身向他藏身的角落走来。

    她看着角落里怔怔望向她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怕就不要看了。”

    说罢,方无患收起长剑,用没有沾到魔物鲜血的另一只手拉起孩子来,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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