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陈勉怎么带她逃,什么时候逃。
她以为,至少不是现在。
下一秒,她听见陈勉说:“下楼。”
夏樣起身,看到楼下站着的陈勉。
他还是那身黑色羽绒服,头上多扣了一个黑色鸭舌帽。
少年身量挺拔,此刻正抬头看她,冲她笑。
明明他周围灯光昏暗,他整个人也像是隐匿在黑暗里。
可夏樣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只为她一个人发的光。
夏樣跑下楼:“你怎么过来了?”
“没走。”
怕你需要我,就一直没走。
夏樣也神奇般的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即使陈勉嗓音平淡,仿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她还是听的一怔。
想起他们还没到中午就开始聚了,再怎么疯也早就该散了:“你就在风里吹了几个小时么。”
陈勉忽然笑了:“我这么蠢?”
巷口走过去五十米的位置,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在美仕莱。”
他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好几下:“还好抢到了高铁票。”
“嗯?”
他眼皮微掀:“不是说好了?带你逃。”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去哪?”
“连渝市。”
-
从黎青到连渝,高铁要六个多小时。
最近的车次是G1312,一小时后出发。
一直到走进车厢里坐下,车缓缓开动,看着窗外景物倒退的速度由慢到快。
夏樣才回过神来。
自己就这么跟着陈勉跑了。
毫不犹豫。
“困了就睡会。”火车不知道开了多久,陈勉笑说,“勉爷肩膀借你靠。”
过了会,陈勉感觉到肩膀一沉,她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夸张一点说,像是在沙漠里独自走了很久的人:“那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他开起玩笑:“还以为你要说我非主流呢。睡吧。”
夏樣很快入睡,但车厢里人多,太过嘈杂,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因为刚睡醒,声音比平时要温柔慵懒,小猫似的:“到了吗?”
“嗯。”陈勉逗她,“你睡了好久,口水都流到我衣服上了。”
这话吓得她弹起来,赶紧检查了他的衣服:“对不起,我……”
检查完他的衣服,发现被骗的夏樣,掐着他的脖子:“你胆子挺大。”
陈勉看着跟只发了怒的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整个人笑得不行:“错了公主,微臣该死。”
夏樣放开他:“一天没吃东西,有点饿了,给我买盒泡面。”
“行。”
-
夏樣想起,陈勉给她发微信的时候,她同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她拿出手机,看到内容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赵宁延说,白天的时候,章锦去了夏家。
去要钱。
夏樣鼻尖一酸。
看完消息,夏樣把这个号码拉黑后,把信息也删除了。
她低头吃陈勉端过来的泡面,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眼眶红红。
陈勉想起进站检查完身份证后,夏樣就把钱包放他这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猫形状的粉色钱包,打开,拖腔带调:“原来我们夏夏长发长这样啊。”
听到这话,夏樣猛地抬头,然后扭头看他。
她把钱包抢回来:“我打你信不信?”
夏樣以为他看的是身份证上的照片,过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很丑吗?”
“不丑。”
“我才不信。”人家都说身份证照可能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拍过的最丑的照片了。
“真的,夏夏长发挺好看的。”
等等。
长发?
夏樣终于反应过来,她身份证上是齐肩短发的照片啊。
她打开钱包。
陈勉说的那张照片,是她上初一的时候,夏云生陪她去学校报道拍的。
眉眼青涩的少女站在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冲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这张照片后来被洗出来,章锦就把它放进了钱包里。
一直到现在。
但是使用钱包的频率不高,她都快忘了有这张照片了。
她把钱包合上,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对夏云生的恨意加深。
-
到连渝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夏樣有些恍惚。
明明觉得自己还在沙井巷,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连渝了。
连渝的纬度比黎青高,天气比黎青冷。
夏樣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把大半张脸都藏进了围巾里。
陈勉看她这样,把自己的围巾摘下,在她脖子上缠绕了两圈。
“陈勉,我脖子上戴围巾了。”
“多一条暖和点。”
“可是这样好丑。”
“……”
陈勉被她气笑:“不丑。”
他的手在夏樣脑袋上揉了揉:“夏夏最漂亮了。”
“……”
-
两人打了车,到了连渝空创国际会展中心。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全国青少年机器人大赛。
圣诞节那天,陈顾给了陈勉一张票。
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管陈顾要了一张。
私心是想邀请夏樣一起来看的。
可一直没跟她说。
问了她的假期安排,她说在家复习。
他也就没想去,差点都把票给扔了。
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比赛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正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他们看了票,去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台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全神关注操控着机器人。
张扬又自信。
好像握着遥控器,世界都在他手里。
夏樣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横幅挥舞着。
“未未加油!未未是最棒哒!”
似乎是喊累了,她坐下来喝了口水,然后凑到夏樣面前:“姐姐你好漂亮!”
她太可爱,夏樣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谢谢,你也好漂亮。”
-
比赛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
是那个叫许未的少年捧起了冠军奖杯。
走出比赛场地,陈勉带夏樣去了公交站。
1314路,起始站是清河潭,终点站是禅心寺。
听说这是连渝市最浪漫的公交。
通往连渝市求姻缘最灵的寺庙。
车身是很具英伦风的红色,两侧还贴了很多可爱的卡通人物贴纸。
两人上了车。
会展中心距离清河潭只有两个站,但到禅心寺有八个站。
因为这次机器人大赛的规模有点大,现在比赛结束,人流量自然也大,车比平时要多。
这条路本就是繁华地段,堵车是常事。
现在就堵得更厉害了。
他们习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陈勉把耳机拿出来,分了一只给夏樣。
车厢里人很多,甚至比早高峰赶早班车的人都要多。
因为太冷,除了夏樣,大家都不愿意开窗,车厢里就又闷又吵,她有点晕,摆摆手:“不用了。”
夏樣不听,陈勉就把耳机收起来了。
不知道堵了多长时间,有人喊了一声:“下雪了!”
“这是今年初雪吧!往年十二月初就会下雪,都元旦了,我以为今年连渝不下雪了呢!”
夏樣往窗外看,真的有细小的雪花飘下来。
黎青是南方城市,很难下雪。
以前她也去过不少城市旅游,但很巧合,都是四五月份或者国庆长假去的,没什么机会看雪。
夏樣眉梢沾满欣喜,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低落心情也因为而得到缓解。
现在堵车,她把手伸出去,细小的雪花落在掌心,她扭头看陈勉,发现眉眼明朗的少年也正看着她。
她笑:“陈勉你看,下雪啦!”
认识这么久,她笑得这样肆无忌惮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陈勉忽然想,要是现在有一个相机就好了。
正想着,不经意看到了前面一个穿了汉服的小姐姐手里就拿了一个拍立得。
他起身,走了几步,轻轻拍了小姐姐的肩:“你好。”
女生正要生气,看到他的脸,立刻眉开眼笑:“你好。”
“你的相机,可以卖给我吗?”
不是问她要联系方式,女生瞬间收起笑容:“啊?可我这是新买的,还没怎么用呢。”
“我可以出双倍。”
女生犹豫了几秒:“可以。”
“相纸也卖给我吧。”
“那相纸收你原价好了。”
-
陈勉拿着相机,对着正在看雪的夏樣拍了一张。
只拍到了她的侧脸。
照片中的少女,唇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眼睛明亮又清澈,齐肩的发被风一吹,发尾稍扬,有几缕发丝从嘴角处掠过。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陈勉把这张照片藏起来,揣进兜里。
走回位置坐下。
夏樣正在用手机对着外面的街景拍照。
只是手机快没电了,她拍了几张就没再拍。
陈勉把相机交给她:“用这个拍。”
“你居然还带了相机。”
“刚买的。”
“你刚刚——是为了买相机?”
陈勉盯着她看了几秒:“夏夏以为我去搭讪?”
“……”
他刚才一起身,夏樣就注意到了。
看到他去拍小姐姐肩膀,以为他是去搭讪的,就气的一直没看他。
见她不说话,陈勉轻笑一声:“夏樣,没发现你还有乱扣帽子的本事呢?”
“……”
夏樣懒得理他,转头对着街景又拍了一张。
四十分钟后,公交到达目的地。
往前走几十米就是禅心寺。
今天寺里的人很多。
好像都是来参加或观看机器人大赛的外地人,顺便来祈个福。
陈勉和夏樣走到寺庙门口,听到旁边有两个年轻女人聊天。
“听说这里求姻缘很灵,我刚求了一支上上签,我今年能结婚吧?”
“我觉得能,你快结吧,然后抓紧怀孕,没准能跟我肚子里这个,定个娃娃亲。”
“求姻缘”三个字被夏樣精确的捕捉到,心跳被惹得瞬间失了节奏。
今天人太多,他们没打算呆太久。
两人去求了平安符。
两人相视一笑,把手里的平安符交换。
本来想走,可现在外面雪越来越大。
两人干脆在寺庙里找了个位置。
他们走不了,别人也走不了。
寺庙里人挤人,他们去了旁边供奉二郎神的一个小房间。
那儿人不多。
他们坐在团圃上,肩并着肩。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周遭依旧嘈杂,内心却终于得到片刻宁静。
大概是因为寺庙里的檀香味。
夏樣微微侧头,就能看到身旁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
寺庙里灯光照下来,在他周围晕染出光晕,整个人显得很柔和,和平常坚毅又张狂的模样大相径庭。
察觉到她的视线,陈勉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少年微微勾唇:“我这么好看啊,夏夏看我这么久?”
“……”
沉默两秒,夏樣把头转向窗外:“谢谢。”
一路上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可现在还是想说。
她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大部分是都有能力自己解决,受了委屈也不习惯跟别人说。
所以,她一直是一个,不太有倾诉欲的人。
但现在这个当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想说给陈勉听。
她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切入口。
陈勉问她:“有话想说?”
“嗯。但不知道从哪说。”
“从火车上为什么哭说吧。”
“你看见了?”
“那眼泪都滴泡面桶里去了,能不看见么。”
夏樣感觉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他好好地保护起来。
他发现她哭了,却没有拆穿她,也没有因为好奇而询问原因。
等她自己愿意说的时候,他就会做一个安静合格的聆听者。
“为什么哭。”陈勉问了一次。
“我收到赵宁延发来的短信。”夏樣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缓缓开口,“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妈去找了我爸。”
章锦是去找夏云生要钱了。
夏云生很聪明,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打离婚官司,那么多家产,章锦只分到了几万块钱。
而那些钱,没多久就所剩无几了。
开小卖部的钱还要交房租,要用作平常的生活开支,根本就没有什么存款。
夏樣还要上大学,她是夏云生的女儿,尽管章锦不想再和夏云生有什么瓜葛,也还是去找他了。
希望他可以提供夏樣的大学学费。
这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赵宁延他——”夏樣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还哽咽了一下,“是我爸爸的亲儿子。”
陈勉愣了下。
他以为,赵宁延不过是夏樣父亲再婚的女人带过去的。
没想到真有血缘关系。
夏樣语调平缓,却夹杂着明显的难过:“赵宁延只比我小两个月。我之前一直觉得,虽然我爸公司很忙,没什么时间参与我的成长。但他其实算是一个好爸爸。可是……”
她没把话说下去,缓了会儿,才继续道:“我听我妈说过,她怀孕那会儿,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公司刚走上正轨,我爸……不,夏云生连照顾她的时间都没有 。”
“从我有记忆以来,夏云生就连逢年过节都不在家,也不知道那破公司到底有什么可忙的,过年都要去出差。”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公司忙,他是去陪别人了。”
说完,夏樣像是想起什么,自嘲道:“也不算是别人,是他的儿子,和替他生了一个儿子的女人。”
“仔细想想,夏云生对我的爱,也只不过是总给我买一堆,我根本不喜欢的玩具。根本不花什么时间,随口吩咐秘书一句就可以做到。”
“从小我就觉得,我跟他之间感情太浅太淡,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们都不善表达。我跟他好像从来没有谈过心,我的心事,家里的阿姨听的都比他多。我四年级的时候被同学欺负,回家找他,本来以为会得到安慰,但他只是让我不要烦他。”
从那次开始,她就不怎么展露委屈,也不怎么倾诉了。
夏樣以为这些事说出来会很难,可原来,说出来比憋在心里要轻松得多。
她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大哭一场。
她看向陈勉:“我现在要是哭的话,你会觉得我很丢脸吗?”
“不会。”
话音刚落,夏樣把头埋进膝盖,哭了起来。
佛门净地,到底没敢哭的太大声。
陈勉也没劝,放任她哭。
哭了大概十来分钟,夏樣似是哭够了,随手抓起陈勉的围巾就往脸上抹。
还顺道擤了鼻涕。
小姑娘哭得鼻尖红红,陈勉问:“哭够了没?”
“好了。”
说着,她又拿起围巾抹了把脸。
陈勉笑:“夏樣,你恶不恶心。”
“怎么了,你现在是要造反么。”夏樣也笑。
“微臣不敢。”
夏樣吸吸鼻子。
因为刚哭完,声音像是带着雾:“舒服多了。”
“夏樣——”
陈勉心里一动,情愫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柔声道,“让我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