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除了元旦就没有其他假期了。但元旦假期过后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大家都要抓紧复习,三天假期个约等于无。
元旦假期的前一天下午,放学后,夏樣和陈勉一起出了学校。快要到公交站的时候,他拉住她的书包:“陪我去买点东西。”
“什么?”
“习题册和试卷。”
这是陈勉第一次主动提出要买新的习题。
夏樣跟他做了快一个学期同桌,知道他目前是什么水平,什么难度的题适合他。
她很快挑好,付了款。
走出书店,往左走两百米便是公交站。
两人边走边聊,陈勉问:“这三天什么安排?”
“就在家刷刷题,三天一眨眼就过了。”夏樣说完,问道,“你呢,什么安排。”
陈勉举起手中刚买的书,笑:“就在家刷刷题,三天一眨眼就过完了。”
夏樣被他逗笑。
犹豫了几分钟,还是问了出来:“你有理想的大学吗?”
尽管陈顾说过,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似是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抱着一堆习题册的陈勉听到后,愣了一瞬。看她一眼,没回答她的问题。
夏樣没再深问,正好215路在他们面前停下,夏樣排着队:“好了,我回家了,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
次日。
夏樣本来调了七点的闹钟。
但强大的生物钟让她五点半就醒来了。
房间里还黑漆漆的一片。
夏樣起来,趿了拖鞋往楼下走。
她把电炉打开,想等章锦下来的时候屋里能暖和些。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和几片培根,还烤了面包。
时间估得刚刚好,刚听到面包机“叮”的一声,就听到章锦的脚步声。
天亮的时候已经七点,章锦说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
夏樣问:“是要进货吗?我陪你一起。”
“不是。”章锦围上围巾,交代,“今天上午会有人送啤酒过来,三十箱,钱我放在收银台最左边的箱子里,你拿给他就行。”
“好。”
章锦走后,夏樣就拿了发的试卷做。
放三天假,要写三十多套试卷。
头疼。
天渐渐大亮,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
看到她做题的速度,只觉得她在漫不经心地在乱写:“现在的学生是真的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像我们那会儿,就连午饭不吃都要把题解出来。”
“这种写法,题都没读完呢吧?”
“她妈妈这么辛苦,她还不想着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写卷子这么敷衍,真替章锦不值。”
夏樣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没搭理她们。
她们也在背地里嚼过对方舌根,但在彼此面前,会默契地维持着体面。之所以敢当着夏樣面说,是觉得她不爱说话,是个乖孩子,像个软柿子似的,好欺负。
夏樣知道,跟她们计较,实在犯不上。
她们走后,夏樣把手上这两套试卷写完,也没什么心情继续了。
她正拿出耳机,抬眼一看。
进来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夏樣皱眉:“你怎么来了?”
赵宁延环视一圈:“昔日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现在就住这种地方么。卖这些能赚几个钱?我看也没空调吧,晚上能睡的好吗?”
夏樣懒得搭理他:“不买东西的话,你可以滚了。”
“你在学校说话了没这么冲,装给谁看。”赵宁延忽然笑起来,“哦,因为你现在家境变了,所以要卖乖讨好是不是?”
“滚。”夏樣语气一沉,脸也冷了下去。
赵宁延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走到货架前,将商品扫落在地上,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故意搞破坏似的推倒了许多东西。
做完这些,他看向夏樣,得意得像只孔雀。
夏樣语气无比平静,眼神也无波无澜:
“砸完了?”
她没生气,赵宁延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拼尽全力,对方却不痛不痒。
夏樣拿了一个袋子,把赵宁延扔在地上的商品慢慢捡起来,随后又不动声色,将他推倒的椅子和物品扶起。
她走到收银台,拿起计算器。
紧接着,赵宁延听到一句清脆的:“归零。”
夏樣开始算账:“你弄脏的这些饮料零食,我一样样加给你听。”
计算器机械的女声一直在响,最后喊出一声:“等于五百八十九。”
夏樣继续按着计算器:“打坏的杯子500,推倒的椅子也要医药费200,我的练习册弄脏了,赔30。”
她终于算好,抬头,视线落在赵宁延身上:“一共是一千三百一十九元。你看怎么支付?”
赵宁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天才道:“这些破玩意儿要这么多钱?夏樣,你想钱想疯了吧!”
夏樣眼皮微抬:“这些商品都有标价;杯子是夏云生之前送我的,你可以回去问问他值不值这么多;修椅子的价你去市面上问问就知道……还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话付钱滚蛋。”
两个人对峙着。
夏樣短促的笑了声:“不会吧,夏云生这点钱都不舍得给你?”
她了解赵宁延这种人,一颗心玻璃似的敏感又易碎,把自尊看的比天高。
她漫不经心地扯着唇:“之前夏云生直接让我揣着副卡,想买什么买什么。你都叫他爸快三年了吧?他居然连一千块都没舍得给你么。”
赵宁延拳头紧握,忽然转怒为笑:“夏樣,你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不感兴趣。”夏樣说,“付钱。”
赵宁延似乎心情很好,扫了一千三百一十九过去:“我半个月前知道的——夏樣,咱俩同父异母,夏云生他真是我亲爹。
“我特意跑来告诉你这个惊喜,怎么谢我?”
这句话成功让夏樣眼底有了波澜,很快掩饰下去。
却还是被赵宁延捕捉到。
他知道道自己这条路走对了:“我只比你小两个月。”
夏樣脸色微愠,不想再听下去。
赵宁延没动:“我知道你不信。”
他走过来,放了一张纸在夏樣面前:“这是我昨天才拿到的鉴定报告。”
夏樣看完,心里那股气瞬间腾起。
虽然她恨夏云生出轨,恨他没有担负起对家庭的责任。可在她没想到,夏云生跟赵曼卉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你说,要是我把这事儿告诉章阿姨,她得受多大打击?怀着孕的时候,丈夫就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那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赵宁延声音响起。
章锦爱夏云生,刚离婚那阵,除了整天骂他,她晚上还会悄悄躲在房间里抹眼泪。
她要是知道,后果不敢想象。
夏樣在这一瞬间发了狂,她跑到赵宁延面前,抓着他的领子往下拉,声音颤抖:“我妈要是知道这事儿,我弄死你!”
赵宁延想挣开,发现她力气大得出乎意料。
“弄死我?弄死我谁照顾章阿姨?”
赵宁延眼神变得很可怕:“夏樣,你知不知道我妈跟夏云生才是先认识的!要不是因为你妈,夏云生跟我妈会结婚的!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我妈是小三,其实你妈才是见不得光的第三者!你们霸占了我跟我妈的生活十多年!”
夏樣从小拥有的那些资源,本来该是他的。
她享受的一切,也是他的。
他本不该成长到如今这样,小气,怯懦,自卑……可是因为夏樣和章锦,他只能变成这样。
他本来瞧不起母亲当小三,觉得有愧于章锦和夏樣。可自从知道这些事后,他的愧疚被怒气和怨气取而代之。
他恨章锦。
也恨夏樣。
他恨她在任何场合都从容不迫,恨她骨子里张扬着的自信,恨她从小活在金窝里还总一副根本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样子。
赵宁延动手扯了夏樣头发。
夏樣吃痛,抬起膝盖在他腹部用力顶了一下,赵宁延下意识扇了夏樣一巴掌。
力道很大,夏樣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还伴随着一阵耳鸣。
夏樣缓过来,抓起手边的牛津词典砸在赵宁延身上。趁他没反应过来,拳头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招呼。
“知道我在学校是扮乖讨好就别惹我!”夏樣抓着他的头发,“这事你要是敢告诉我妈,她掉一滴眼泪,你就得掉一滴血。”
她把他放开,恢复了平静的样子:“我不是好人,说得出做得到,你大可以试试。”
“疯子!”
赵宁延挣开桎梏,跑了出去。
赵宁延走后,夏樣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终于把最后的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她余光瞥见有人进来。
陈勉一身黑色羽绒服,走到她身边,“夏樣,他们约了在烧烤店一起过元旦,一起?”
夏樣故作轻松:“不了,我还要看店呢。”
这声音听着不大对,陈勉问:“你哭过?”
刚问完,视线落在夏樣脸上。
她脸上的红印子触目惊心,他抬手,指腹落在那些红印子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她下意识缩了一下。
陈勉周身的气压很低,以为弄疼她了:“谁打的?”
人受委屈的时候,是可以忍住的。
可是一旦受到关心,委屈就像会自动膨胀,不断变大。
感受到温暖,就会想哭。
夏樣不想哭,于是强撑着:“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事儿。”
两人沉默了半分钟,陈勉无奈,在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自己拿着,敷一下。”
他嗓音有些沉,让人莫名安心:“还得上药,我去买。”
夏樣看着他匆匆跑出去的背影,暖意一丝丝的往上涌,将她的整颗心都包裹起来。
-
陈勉到了最近的一家药店,看到正在涂药的赵宁延。
等他买完药,走出药店,赵宁延已经走出了几十米远。他跟着赵宁延,在一条巷子口拦住他:“她脸上的伤,你打的?”
巷口吹过一阵风,赵宁延感觉到一阵凉意。
但让他感觉到冷的,不止是那一阵风。
他虚倚在墙壁上,明明低着头,赵宁延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陈勉平时总一副散漫样,这会儿他刻意收敛,眼睑半垂着,整个人气质沉下来,透出一股不好惹的劲儿。
赵宁延害怕:“你想干什么?”
陈勉闻言,终于抬头。
他语速极慢,一字一顿:“替她讨回来。”
陈勉出手极快,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朝赵宁延扑过去,在赵宁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拳头已经落在了他脸上。
他下意识反抗,但哪里是陈勉的对手。
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陈勉就抓住他的手臂和肩膀,脚下一绊,他重心不稳,整个人脸着地摔在地上。
赵宁延吃痛,闷哼一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衣服也脏了,脸上也传来无法忽视的痛感,手应该被蹭破了不少皮,火辣辣的。
相比起赵宁延的狼狈,陈勉此刻的状态,更像是刚巧闲庭信步走到这儿。
他看了一眼赵宁延,眼神冷,声音更冷:“赵宁延,你还挺欠打。”
赵宁延知道最近夏云生在争取陈家的一个项目。
他惹不起陈勉。
可还是不甘心,虽然打不过,但他嘴上不饶人:“原来夏樣在学校装怪讨好这点功夫,全用你身上了。那她床……”
陈勉本来转身走了,听到这话,步子顿下,又折回来。
赵宁延被踹了一脚。
“你他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
陈勉拎着药回去,检查了夏樣的脸。
她躲得及时,没完全承受赵宁延的力。
只是因为她皮肤白,那几条红印子看起来就比较触目惊心。
现在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陈勉把药和棉签拿出来,夏樣眼角抽了一下:“红花油?”
“嗯。”
“没那么严重,不用涂这个。”她苦笑,“而且,这个涂了会留下颜色。”
她怕章锦担心,不想涂。
“……”
陈勉叹了口气,又从袋子里拿了一管药膏:“那涂这个。”
夏樣正要伸手接过,他已经把盖子拧开,挤了一些药膏在棉签上。
他神色认真,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疼她。
因为上药,两个人靠得很近。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说话。
陈勉则在上完药后,耳尖后知后觉地红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别开眼,语气极为生硬:“你自己用手轻轻揉一下。”
夏樣声音很小:“谢谢。”
他看她的眼睛一眼都觉得慌张,干脆起身,假装去扔垃圾。
明明垃圾桶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一时无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昕萝跑进来:“陈勉,你叫个人怎么要这么久?”
尴尬的氛围总算被打破。
宋昕萝喊她:“樣樣,大家都在那边呢,一起去玩。”
被赵宁延这么一闹,她兴致不高,就算过去也不会玩的尽兴,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别人。
最终婉拒了这个邀请。
差不多午饭的时候,章锦回来了。
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夏樣叫她吃午饭,她也只说想休息,不吃了。
夏樣不知道她今天去办什么事。
现在章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就算她现在问,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夏樣自己也没什么心情吃,那些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回了冰箱里。
其实今天发生的大事也只有一件——赵宁延是夏云生的亲儿子。
可她却觉得,这一天像是经历了很多。
像猝不及防被人推进了幽黑的深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往上爬。
最后被耗得身心俱疲,也没能爬上去。
-
一直到下午五点,章锦都没下楼。
等到六点的时候,夏樣上楼,在房间门口试探着喊:“妈,吃饭了。”
“我不吃了,你吃吧。吃完饭早点休息。”
夏樣没感觉到饿,现在对什么都食不知味,干脆就不做饭了。快十点的时候,她出门吹了会儿风,抬头看,想看看天上有没有星星。
可现在是冬天。
今天赵宁延走后,她脑子里一直都是空的。
直到现在,好像世界都安静下来。
那张鉴定报告就抓住机会,像是陷入了循环,一直在她脑海里面播放。
反反复复。
零点,夏樣关了门,上楼。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发呆。
可现在窗外只有零星的几盏灯,发出微弱的灯光。
除此之外,她只能看到玻璃上,呆滞又无力的自己。
她感觉自己应该发了很久的呆,可听到手机消息提示的时候,屏幕上显示00:15。
原来十五分钟这么漫长。
她打开手机,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她没看。
还有一条,是陈勉发过来的消息。
【脸上的伤记得涂药膏,明天要是还没消肿,可以热敷一下。】
【好。】
【你在干什么】
【坐着发呆】
【那陪我聊聊天】
下一秒陈勉的电话打了进来。
夏樣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
这个电话打得太突然,两人一时之间似乎都没想到什么话题。
夏樣知道陈勉是怕她心情不好,才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沉默良久,夏樣开口:“陈勉,你不用这样的,太晚了,休息吧。”
“老子乐意。”
两人又没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往前流淌,哪怕只是这样举着手机不讲话,夏樣也忽然觉得,自己的难过有了一个落点。
她轻声喊:“陈勉。”
“嗯。”
“我好难过啊。”
大概过了十几秒,她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鸣笛,紧接着就是陈勉的声音:“夏樣。”
她眼皮轻掀,透过窗户好像看到了天边一闪一闪的星星。
仔细一看,是飞机飞过而已。
可她真的感觉自己好像,在冬夜里,捡到了一颗星。
在暗夜里发光,极为珍贵。
他说。
“我带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