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戏剧性地串联在一起，那位病故的天才机械师陈李尧，真的让A005的设计手稿变成了只有言薇知晓所在地的东西。
她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有些无奈，夹杂着不知所措。
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她的父亲和这位陈李尧先生有过交往，且渊源颇深，对方甚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保管。但它们对言薇来说只是增加风险的负担，她既不想自己留下这些烫手山芋，也不敢真的把它们交给反叛军。
“这些资料被其他人看到真的没有关系吗？”言薇再次询问李湛明。
他也再次给予肯定：“没关系。”
“反叛军人数不少，我们不能排除他们中间有出色机械师的可能。”言薇低下头再次小心翻看手中一整叠字迹凌乱的泛黄纸张，在她看来这些东西是天书，在行家面前可不一定了。
她的眉紧紧皱着，十分苦恼，又抬头说：“你可以把每一页的每个字记住吗？”
李湛明点头，不似她的严肃，他的态度堪称随意，带着笑说：“已经扫描保存了，需要我加密吗？”
言薇早已经习惯他的态度，思虑后做出了决定，“麻烦你把这附近录到我们的监控都删除替换一下。”
说完，她立刻开始把资料的顺序一张张打乱，又从中随机抽取出三分之一，把剩下的三分之二递给了李湛明，抬眼看向他，目光炯炯：“把这些销毁掉吧。吃完晚饭之后我再联系秦玉蓉，我们可能要再去一趟酒吧。”
李湛明伸手接过来，用射线轻而易举地将一小叠脆弱纸张粉碎的一干二净，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为什么要等到晚饭后？”
言薇将剩下的部分收好，“为了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花费一整个下午，很不容易才帮他们找到了这些珍贵手稿。我当然也应该从他们那换得一点有用的东西，不是吗？”
现在时间不过下午两点，她连午饭都还没吃。
解决了一件大事，距离寻找真相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言薇一下子神采飞扬，阴霾一扫而空，甚至心情颇好地邀请李湛明道：“我现在要回家做点东西吃，你要过去坐坐吗？”
他当然不会有丝毫犹豫：“好啊。”
废弃幼儿园距离她居住的乔木街有大约十五分钟的步程，两人决定慢悠悠走过去，虽然言薇的肚子已经饿了。
路上李湛明问她：“所以你刚才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
言薇又一次开始耐心地给他上人类行为分析课：“那个不算生气，我是因为得知了我爸爸隐瞒家人的事情，还有他甚至因此失去生命，而感到愤怒和失望，但后来又因为回想起他的离世，很想念他，所以愤怒又变成悲伤了。”
李湛明默默将她说的这段话储存下来，日后再遇到相似的行为方便做对比，以至更好地进行处理。
“那我的行为有让你好受一点吗？”
言薇很认真地给了他一个充满信心和肯定的眼神：“嗯，你做的很好，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在乎和安慰着的。虽然理智上我很清楚你不会在乎任何人类。”
在乎，这就是另一种深奥的感受了，李湛明甚至还尚未弄懂愤怒和悲伤，于是便不打算再接着问她了。只要记住，如果她再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就轻轻抱住她，并讲述与当时事件无关的其他事。
他早已经察觉到，与言薇走的越近，他的核心系统运行的就会越快，各项功能似乎都在自动升级，只是没有情绪模拟系统带来的反应那么大。
所幸这些并不是坏事，就像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物种的进化，带来的大多数都是更利于适应自然和社会变化的技能。
李湛明的情绪模拟系统对此生出一种好奇心理，他忽然也很想对那个所谓的真相追根溯源了。
走到熟悉的居民楼门口，言薇已经饿得精疲力尽，开门进屋后，她侧身让李湛明进来，房门刚吧嗒一声合上，言薇就愣在了原地。
“妈，阿玉，还有……这位，你们怎么……？”
早上的通话里夏音兰明明说她出门找朋友散心去了，不然言薇怎么敢轻易带着李湛明回来。这下好了，不仅她在家，连赵成玉和一个陌生男人也在。
五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夏音兰先笑道：“我在路上遇上小玉他们俩，就喊他们来家里坐坐，吃个晚饭，你杵在那干嘛，过来呀。”
言薇只好走过去，脑子飞速转动，已经开始为李湛明编造个合理的身份。而赵成玉则看了看言薇身后的青年，又看了看身旁的夏音兰，悄悄咽了口唾沫。
待言薇带着李湛明走出玄关进入客厅里，夏音兰才惊讶地发现自家女儿带了个男人回来，“诶哟，这是？”
言薇平复心情，简单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林小明，小明，这是我妈妈，这位是赵成玉，我发小。”
赵成玉也立即道：“啊，薇薇，这是我男朋友，苏文峰。”
苏文峰站起身，朝言薇点头笑了笑：“听阿玉说你在联盟研究部工作，那我们算是半个同事，我是工业部的。”
他皮肤略黑，方形脸，浓眉大眼，目光和善，个子比李湛明现在这副躯体高一点。看上去是个比较外向的人，和赵成玉一样爽朗大方。
向言薇打完招呼，又转向李湛明，“诶兄弟你好，看你年纪不大，居然能在研究部工作，看来能力出众啊。”
李湛明挑了挑眉，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那倒没有，我是跟着小言老师沾光。”
说完，李湛明又对着夏音兰十分礼貌地道：“阿姨好，真是打扰你们了。”
言薇默默看了眼李湛明，莫名感觉他现在像一匹披上了羊皮的狼，装得真是十足的温顺乖巧，毫无漏洞。
夏音兰很喜欢热闹，欢天喜地地招呼他们坐下：“别愣着了，坐着聊吧，再过一会儿我就去做饭。”
由于两位男性的在场，言薇拘谨地坐到了赵成玉旁边，李湛明却站着没动。面对四人的目光，他指了指厨房，开口说：“我先去做点吃的给小言老师吧，她可能已经饿了。”
他不明白自己的举止在人类眼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即使自动学习过人类行为语言的礼仪，他一般也懒得为此费电调动躯体去做。其他三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但言薇知道。
她屁股还没坐热，立即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跟他一块去做饭吧，你们先……”
夏音兰也起身了，嗔怪道：“怎么能让客人去做饭。小明来坐着，让阿姨和薇薇去。”
局面越来越尴尬，最终演变成了——言薇和夏音兰在厨房聊天做饭，李湛明和赵成玉、苏文峰二人坐在客厅六目相对。言薇一边努力回避母亲的揶揄和八卦，一边担心外面的李湛明会不会又说些奇怪的话。
时至今日，她终于有了李湛明确实是战斗型机械人而非语言类AI的真实认知。
知道李湛明真实身份的赵成玉安静得像一株植物，听着身旁两个男人的交谈只感到无比窒息。
“兄弟，听你这话，难道你是言薇的实习生？她不是前阵子才进的研究部吗？”
“不算实习生，我是联盟特别指派跟在她旁边学习的。”李湛明开始快乐地胡说八道。
赵成玉听得心惊肉跳，默默想，联盟果然有阴谋，派了A005跟在言薇身边分秒不停地监视。
“这样啊，看来她的专业能力真的很强，是方舟计划组的吧？”
李湛明扫描查询了苏文峰的资料，这人是工业部方舟计划组的副组长，父母都是东区底层市民，硬生生靠自己的能力进了联盟，一步步往上爬，去年才升的副组长。
很有趣，在反叛军盘踞的东区长大，却义无反顾地奔着联盟去。
“是啊，小言老师可是特械部部长专门请过去的人才。”他说的特别自豪，语气像个爱炫耀的小孩，嘴上带着笑，深黑瞳孔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不着痕迹地锁定着苏文峰。
苏文峰低头望着瓷砖地板沉默了几秒，忽然说：“真好，挺好的，阿玉也是，你们家都是从南区搬下来的嘛，就是要比我们这边的人聪明，更容易有出息。”
赵成玉看向苏文峰，皱了皱眉，出声道：“文峰，你说什么呢，都什么年代了，人怎么能还分三六九等。”
苏文峰立马搂住了赵成玉，又露出爽朗的笑：“开玩笑的，阿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家也从南区搬下来很多年了，薇薇家比我家更早，咱们都是在这边长大的东区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她还是认真地说了句。
苏文峰似乎脾气很好，丝毫没有因为赵成玉这一番带有些苛责语气的话表露出一丁点不满，反而又握紧了赵成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咱们俩好好过就行了，不想这些，我就是嘴快，你别在意我说的话。”
李湛明很合时宜地出声打断了两人：“苏哥，你们组的进度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苏文峰没有过多思考，随口答道。
“动作很快嘛，看来你们那边的人都挺有干劲的，毕竟工程量那么大。”
“哈哈哈，哪有什么干劲，都是我抓的太紧，还得罪了好些人呢。”
“抓那么紧做什么？我们组的人都跟混日子似的。”
“那是你们不知道……”
苏文峰顿了顿，忽地抬头看向了李湛明。后者也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瞳孔漆黑无比，甚至黑得有些怪异，像是深不见底的洞口。刹那间，他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湛明疑惑地问：“不知道什么？”
苏文峰喉结滑动，在瞬间里缓过神，干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就是怕上面突然下通牒，还是早点赶完的好，图个心安嘛。”
“确实，早点赶完的好，”他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堪称天真的笑，“看来我们也得认真点儿了，免得拖了大家的后腿。”
临近开饭时，李湛明拿着剩下的手稿，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席间赵成玉时不时便抬眼看看言薇，神色间忧虑颇重，似乎欲言又止。言薇很轻易便察觉到了，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说：“阿玉，吃完饭我们两个去走走吧。”
赵成玉自然没有异议，反倒因为言薇如此主动的态度松了口气，这证明言薇并没有想要对她隐瞒什么。
夏音兰的身体日渐消瘦，每天的药量都是满满一大把，吃完饭后，身体便扛不住，睡觉去了。苏文峰很识趣地借口处理工作先走了，终于只剩下言薇和赵成玉。
一对无话不谈的闺蜜沉默地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各怀心事。
赵成玉先叹了口气，很尽力地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薇薇，我妈妈一周前离世了，我家，要搬回南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