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明这一趟去了很久，久到言薇已经做好饿一个下午晚上回家吃宵夜的准备了。但看见他手里提着她最常去的那家烘焙店的面包时，她还是有被感动到。

    “你和成玉有联系？”她一边吃一边问。毕竟她在东区的朋友就这一个，只有成玉知道她喜欢买这家的面包。因为物美价廉，质软且便宜。

    “没有，半路遇上的，我一看见她就认出来是你朋友。”他笑的一脸得意。

    言薇脑中冒出个无比诡异的想法，她觉得李湛明笑得很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她看着他摘下帽子后凌乱的黑发，以及漆黑明亮的眼睛，这一刻才知道无论换哪一个躯体皮相，他身上都有种孩子似的天真感，像是还在长大，还在认识世界。

    鬼使神差地，言薇忽然抬手摸了一把李湛明的头发。摸完迅速收回手，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脸颊有些发热。

    面前的李湛明肉眼可见地定住了，眨眼再次变得缓慢，眼神似乎失去焦距，反应比她还大。

    她故作淡定地解释：“头发乱了。”然后继续吃面包。

    “言薇，”他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清明，“怎么一碰见你，我就老自动升级？”

    闻言，她有点惊讶，“所以你突然发呆的时候，是在升级？”

    “嗯……”他也觉得很古怪，“以前从来没有过。”

    “你几岁？我是说，你被制造出来有几年了？”她好奇地问。

    “十年。”

    言薇点点头，心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两人又是一阵闲扯，半小时后，言薇填饱了肚子，打算去看看仪器里提取物的情况，算着时间应该能出结果了。她站起身，走向试验台。

    然而，在分秒间，宽阔而安静的仓库里倏然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仓库的巨大铁门上火光漫天，热浪扑入深处。

    言薇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李湛明推倒在操作台后，紧接着被他飞快护在怀中。

    灼人的热气瞬间充满整个仓库，本就密闭的空间此时更像个蒸笼。自动灭火装置被开启，水和干粉从上空喷出，火势终于被控制住。

    言薇心寒胆颤，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被李湛明锁在怀中的姿势，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我在。先别出声。”

    过去了两分钟，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的不止一两个人。声音越来越近，在仓库里泛起回响。

    “已经有人来过，窗户不是今天才被砸碎的。”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联盟那群机械走狗速度当然快。”

    “不对，不是他们，是个女人。”

    “女人能把铁窗掰成那种样子？连男人都不可能做到！”

    “这头发怎么解释？我们以前可从来没有派女人来过这个实验室。”

    脚步声渐渐逼近，言薇胸腔起伏，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轻轻抬头，脑门忽地抵到李湛明的下巴，他似乎还笑了一下。

    几个男人走到最深处，看见了实验室里尚在运行发出红光的仪器，操作台上摆放着残余的试剂和植株材料。几人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谁在里面！”带头的人大喊。

    无人回应。他咽下口水，与同伴对视，一掌推开玻璃门冲进实验室。刹那间，一个人影从操作台后滑出，尚未看清人脸，就被一股非人的力道击中胸口，鬼魅般的速度令人措手不及。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恐惧，脏腑碎裂的血腥气冲入口鼻，脖颈传来一阵刺痛，最后一眼只看清了那人脸上的蓝色机械纹路。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以及拳拳到肉的悚然闷响，言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但无论如何，保命要紧，她的研究结果还没出来呢。此时情绪已经完全恢复，只担心运行着的仪器是否受损。

    “来拿什么？”是李湛明的声音，却又不同于与她说话时的语气，冷漠强硬，充满威慑。

    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传来，“你……A005？呵，我以为谁呢，不过是联盟养的一条疯狗！”他刻意将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

    下一秒，言薇先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接着是刺耳的尖厉叫喊，她小时候在北部城邦里生活时常常在半夜听见尖叫声和鲜血喷溅声，但那些声音里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满含痛苦与恐惧。

    她的脊背忽然流下冷汗，后知后觉地感到悚然。

    “来拿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疯狗……疯狗，A005，你们就是一群畜生，没人性的机器……你们迟早有一天，要被扔进废品回收站里……”他气息奄奄，恶狠狠地说，“联盟终将倒塌……”

    声音戛然而止，实验室内重归寂静，言薇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下一秒，头顶上的桌面被敲了两声传来振动。“言薇。”他出声唤道。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依然是一片空白，顿时条件反射般地大声喊道：“还亮着红灯吗？”

    “……什么？”他转头瞥了眼桌上的仪器，答道：“变绿了。”

    “好的！”她挪出操作台，无比忐忑地站起身，做好准备睁眼看出去。没有满地鲜血，也没有一片狼藉，只有几个高壮的男人叠成一堆躺在地上。

    “你把他们怎么了？”她看得发愣，想起机械人不能无故伤害人类这条守则，忽然弄不清这算不算无故。

    李湛明：“揍了几下，打了一针。”

    “……你居然还随身带镇定剂。”

    “有备无患嘛。”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人，瞥了几眼后忽然注意到其中两个人手腕上有相同的纹身，一个拇指大的双锥体。她停下来，翻开其他几人的手腕，果然有一模一样的黑色双锥体。

    “这些人也是反叛军？”她回头看向李湛明。

    “嗯，跟酒吧里和你说我坏话那个一样。他们致力于推翻联盟执政官，信仰宇宙神，相信神能给人类带来转机。”他简短总结道。

    言薇点点头，认真记下了宇宙神三个字。随后走过去将实验的结果图像拍下来，把剩余的植物材料收回罐子里，思考要不要清理现场。

    见她正清理试验台，李湛明：“你急什么。”

    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刚刚这里发生那么大的爆炸，等会就会有警察过来了，我们要快点离开。”

    他十分不解：“为什么？爆炸跟我们没关系啊。”

    言薇耐心道：“如果我们是目击者，后面麻烦事情很多，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她三两下整理完毕，背上书包，眼神示意：“走吧。”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言薇没心思再搭理李湛明，毕竟他脸皮太厚，不想走绝对撵不走。

    “我工作，你随意。”她一回来就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寻到以前做的笔记，拿出地下室里的专业仪器，对照着拍下的图像进行序列比对。

    李湛明最近闲的像个无业游民，此时彻底没事干，便插着兜在言薇家里到处看，有种要把这屋子复刻下来的架势。

    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时针走到九点时，言薇执笔的指尖一顿，随后惊喜着在某个位点画上圈。

    “李湛明！我知道了。”她转过头看向他，眸光闪烁，嘴角绽开笑容，脸上浮现出两个极浅的酒窝。

    “知道什么了？”他也笑着，悄悄将她难得的大笑时刻保存在大脑图库里。

    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举着两幅图认真道：“你看，这两幅图都是基因序列，但这边，就是这段，出现了不太明显的变化，可是最怪异的就是这个地方，不知道被如何处理过，突变部分被一直复制……”

    “总之，和两百年前陨石带来的宇宙辐射所导致的生物变异……几乎一模一样。如果真是反叛军的手笔，那就不得不怀疑这个宇宙神了。”

    “就是他们做的，”李湛明直接说，“今天来仓库这帮人打不开虹膜锁才用的炸弹，说明不是研究员，只看身形就能猜出他们是来搬设备的。”

    “可是，他们想干什么呢？改造基因，重现生物变异，把对人体有害的转基因蔬菜投入市场……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和阶级主义的城邦联盟根本没什么两样。”言薇紧皱着眉，找出原理后的喜悦已经被冷静后的思虑完全冲散。

    安静片刻后，李湛明忽然开口说：“六七年前，反叛军势力最大的时候，所有地方都很流行生物复兴说，这你应该也知道。”

    言薇点点头，凝神听他说的话。

    “后来特殊机械部逐渐成熟，直到五年前，反叛军宣告失败，从那之后，联盟开始禁藏植物，将有价值的生物资源收进内部，把中心城变成了污染严重的钢铁森林。可是，”

    他转过眼，盯着两张序列模拟图，“在反叛军内部，其实从来没有支持过生物复兴说。”

    “你怎么确定的？”她脱口而出。

    他用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望向言薇，“反叛军在联盟内部有卧底，怎么不允许机械部在他们那有人呢？”

    她忽然联想到曲谱书上的那行字，“方舟计划是联盟正在准备的项目，写那行字给我的人，就是反叛军在联盟的卧底，对吗？”

    李湛明笑着点头。

    “我莫名其妙被反叛军看作是自己人了？”她诧异到不可置信。

    他又点点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言薇沉默下来，拍了把脑袋，仔细把事情捋了一遍。

    几秒后，她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说：“联盟禁止公民私藏生物资源，表面上看起来是反对生物复兴说，但他们却把资源收入内部，对外蒙上了一层布，其实是肯定了这些资源的价值。

    而反叛军从未支持生物复兴，在他们的观念里，现今的所有植物与七十年前的变异植株无异，基因会发生同样的突变……”

    她恍然惊醒，看向李湛明：“这么多年以来，人们的看法与真相恰恰相反。”

    他带着笑意说：“小老师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