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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张予牧的情绪起伏,比她不成熟的经期还紊乱。

    圣诞前夕那晚发生的一切,都好似在梦中经历的一般,非常不真实。

    顾妄没有问她那个手链的事,也没有因为那晚短暂的交流,而变成她的朋友。

    相反,他们越来越形同陌路,连物理作业上都没再出现他自作主张的铅笔字。

    张予牧偶尔会托着腮,回忆那晚他俩的对话,猜想顾妄看到她那封信的反应。

    信中,她解释了不交流的原因,甚至说明了,她不会和他像正常的朋友那般相处。

    很显然,顾妄看完了信,并认真地尊重并执行她的要求。——真正的形同陌路。

    这才应该是他们正常的发展轨迹,表达了感谢,解释了缘由,的确是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接触。

    至少对张予牧来说,是这样的,一切都合乎情理,没有任何误会和遗憾。

    但她就是隐隐感到难受。这种难受有点陌生,让她想起她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个笑起来有虎牙的女生。

    她是张予牧转学到新学校接触的第一个人,她的同桌,经常挽着她的手去做早操、上厕所,还会拉着她在教室后排和男同学大声玩乐。

    遗憾的是,她们的友谊只维持了三个月,只因她收到了早熟男同学的情书,又恰好在返回教室拿东西时,听见了她在背后骂她贱货。

    从那天开始,温和可爱的朋友变成了冷漠孤立的死对头。她的内敛被解读为高傲,明明是她被孤立针对,但人人都批评是她太过孤僻古怪。

    后来,她的书包会在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莫名掉在地上,被人踩出脚印。

    她的书本会在午后晚到教室时,莫名散落在地上,被墨水和口水的混合物弄脏。

    即使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从不在课间走动,依然会无比清晰地听到来自教室后排的议论和嘲讽。

    这段经历使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内敛小心,她只有让自己沉浸在小说世界里,才能短暂逃离那个荒唐的现实世界。

    可无论如何逃避,她总是无比逃离那些嫌恶的眉眼,无力承受那些刺耳的声音。

    哪怕她捂着双眼,哭得浑身颤栗,仍旧像个赤身裸体的怪物,曝露在人潮汹涌的街道里,没有衣物蔽体,没有遮挡物躲避。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尽管张予牧的表面还算平静,但眼角还是悄无声息地滑下了眼泪。

    自那以后,她便没有再对谁敞开过心扉,唤作朋友也好,只是同学也罢,身边的人走走停停,都无法再牵动她的情绪。

    但顾妄很不一样,对他的感情很像最开始的那段经历,甚至更加真挚和炽热。这使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确实,对她而言,互不相扰、渐渐疏远,就是最好的选择。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已经算是最理解她的朋友了。

    她应该感到感激,很快她又能回到以前心静如水的状态了。

    “这是好事。”张予牧在笔记本上,轻轻写下四个字。

    但下一秒,她被身旁忽然出现的影子吓了一跳。顾妄经过她的座位,眼神落在她的笔记本,轻声问了句:“什么好事?”

    “没什么。”她连忙合上了本子,低头抹匀脸上的泪痕。

    “顾妄,别磨叽了,赶紧把试卷给我。”坐在里侧的同桌李珠妍耐不住性子,直接直起身来,试图去翻顾妄手里的卷子。

    张予牧这才想起来,今天已是期末最后一日,发完期末卷子,就放寒假了。

    “急什么。”

    顾妄将面上的试卷递给李珠妍,又单独抽出她的那张,亲手放在了她的桌上。

    “考得不错,特别是最后一道大题。”

    张予牧看着左上角鲜红的120,确实考得还可以,但很快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毕竟,他今天的话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地“多”。

    可当她抬头看向他的方向,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答案时,却又只是看见他挨个发试卷的背影。

    最后的大题?张予牧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记得自己不会写,所以答得很潦草。难道他在故意揶揄她?

    带着疑惑,张予牧翻到背面一看。最后一道大题上,被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放学在学校门口等你,有事找。”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她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下一秒,她连忙趴在桌上,将试卷紧紧捂住。

    还好,同桌李珠妍正在与前后桌激烈讨论她的错题,并没有注意她的异常。

    他到底在干什么?搞什么暗号接头吗?

    张予牧无奈地将脸埋进手肘里,鼻尖闻到淡淡的铅笔味。

    交叠的空间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透过手臂的骨骼,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花了整整一个课间的时间去平复情绪,悄无声息地,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世界刚刚下了一场大雨。

    望着树叶、屋顶和云朵放空,张予牧麻木地转着笔,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寻常小事,莫要留心,莫要在意。

    最后一节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温声细语地讲解着月考试卷,恰巧这次古诗词考的是刘禹锡的竹枝词二首其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

    标准答案是用语意双关的手法,巧妙地写出了少女迷惑、眷恋又忐忑的心理活动。

    张予牧对这个巧合很无语,但这答案确实在对她的心境进行含沙射影。

    归州天高云淡,从来不缺晚霞,即便冬季也不例外。张予牧抬头看了看天空,稀薄的橘色晚霞,漫无天际。

    她纠结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去赴约,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没有选择立刻回宿舍收拾行李回家,而是跟着人潮,往校门口的方向去。

    但当她走到学校门口,看见顾妄挎着山地车,等在大榕树底下,来来往往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瞥他一眼,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一想到待会儿这些注视会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她,就难以抑制地抗拒。

    好烦。好想逃。

    张予牧转身,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赴约很没礼貌,只好又折返,继续往前走。

    看了看身侧鱼贯而出的人群,要不......还是等人再少点吧。

    张予牧抓着书包带子,眼睫毛忽然有点沉。正低着头纠结,身后的背包被人猛地一提一扯,她险些没站住。

    回头一看,是之前的前桌周骏。

    他恣意地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干嘛呢?杵在这里发愣。”

    “没什么。”张予牧连忙回应,好在他不深究,只是寒暄,挑了个眉,就插着兜往隔壁的车棚而去。

    周骏是班里的大喇叭,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和顾妄单独约见,那明天估计全班甚至全年级都会传出离谱的谣言。

    这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畏惧的,故而她渐渐放缓了脚步。四顾张望了会儿,又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同班同学。

    他们未必认识她,但一定认识顾妄。

    无奈,还是再等等吧。张予牧长叹一口气,瞥眼看见周骏就要骑车出来了,她赶紧找了个角落,像个木偶一样杵在人群的边缘,开始等人群散去。

    门外的顾妄看了看表,抬头看见周骏呼朋引伴,骑着山地车经过。

    “走啊,打球去?”周骏停在他面前。

    顾妄掀起眼皮:“今晚没空,明天。”

    周骏顿时兴致渐起:“都放假了能有啥事?约了人啊?谁啊?”

    “少管。”他没有解释,只是习惯性地压了压车把手。

    对方啧了一声,脚底一蹬,骑着自行车走了,只是边骑边回头招呼着:“那明天傍晚六点,学校球场见。”

    顾妄点了个头,抬眼瞥了瞥校门,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张予牧,但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一个白色的布偶猫挂饰,从墙的边缘露出了一点,猫咪正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中,冲他乐呵呵地笑。

    他有些疑惑,想直接上去找她,但猛地想起那晚她的举动,她似乎很抗拒和他在人前有直接接触,便没有轻举妄动。

    渐渐地,橘色的天空变得越来越稀薄,慢慢染上暗色。学校广播放完了《淘汰》,响起《夜曲》轻快的前奏。

    张予牧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校门口的人群已经稀稀落落,再看大榕树下的身影——顾妄还在。

    她捋了捋刘海,正准备出去,恍然间,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张予牧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团支书赵南希。他们不知在交谈些什么,气氛柔和而熨帖。

    赵南希今天穿着软糯的羊毛上衣,下身是垂感很好的半身长裙,落日的余晖落在她肩上,映衬得她的笑容像是融化的雪糕般,温柔可人。

    张予牧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一件似乎被她忽略很久的事实。——顾妄的身边,总会环绕很多女生。

    她们大多明媚开朗,举止落落大方,从相貌到出身,成绩到性格,都与顾妄更加相似。

    张予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上身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外套,下身穿着洗得发白的劣质牛仔裤,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拮据两个字。

    往常张予牧很少会在意这些,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天之骄子,有的是风姿卓越的人,他们自有锦绣人生,又与她何干。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们的光芒在投向自己的时候,竟是那么地刺眼。

    刺眼得让她再也无法忽略。

    她突然很羡慕赵南希的落落大方,羡慕她永远都不会局促尴尬,不会露怯紧张,羡慕她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异性侃侃而谈。

    也许这个场面,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但她想起从前的种种,想起他留下的那么多铅笔字,哪怕心里抗拒,害怕在他面前和赵南希产生强烈的对比,她依旧抱着极大的勇气往前走。

    直到她看见赵南希抬起手肘,向他展示手腕上系着的玫瑰金手链,她轻轻晃动手臂,那个布偶猫的挂饰,也在轻轻地摆动。

    突然就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张予牧如梦初醒。她的亦步亦趋,忐忑紧张,真的很像个笑话。

    为了一句简单的话,一些细微的举动,骤生波澜,心怀妄想,甚至自卑怯懦。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从前,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自己的家境,但现在,她人生头一次,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容貌甚至是人品性格。

    在顾妄面前,她不由自主地想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却不是像赵南希那样大方坦然,好像永远都是小心思,上不得台面。

    她延长了刷牙的时间,每天对着镜子观察牙缝是否有未刷净的污渍,生怕哪天和顾妄说话,一笑就露了怯。

    她格外注意干净和清洁,尤其是鼻子上的黑头,细小的颈纹,手肘的褶皱,耳廓的空隙,每天都要洗到几乎发红方止,生怕一不小心就给顾妄留下不好印象。

    但这些举动,都如同脚下那双旧帆布鞋,洗得再白净,也不过是一双二十五块钱的旧鞋。她再怎么小心维护也没有任何意义。

    斑驳的家境,晦暗曲折的心肠,她永远都洗不干净。像他们那样清明爽朗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毫无负担和顾忌,她大概永远都做不到。

    想到此,张予牧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跑回了宿舍。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走了,空空荡荡。

    自从拒绝对友情过多投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难受过了。

    但现在,她又开始难以抑制地哭泣。尽管空无一人,但还是习惯紧紧捂住脸,除了颤栗,不敢发出任何痛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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