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角，新开一夜风》③
赫连大将军府，西辉华厅。二夫人，高氏，乐得直拍大腿。
“母亲这个主意真是好。”
“这几年，朝廷边关，家里家外的事儿，左一茬右一茬，闹腾个不休。咱家都多少年，没大操大办过喜事宴会了？”
“今年，是太子第一年监国；陛下圣体康泰，龙精虎猛，兵不血刃，就收复了辽东！”
“他大伯督粮有功，得了嘉奖，他四叔在燕云关也是捷报频传，小小的身体也痊愈了，真是喜事连连，可喜可贺！”
大夫人刘氏，也很赞同。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家，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灯船，要租就租艘大的。虽说，都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最好，没那么多讲究。”
“可，到底是男女分席，大家更自在。咱们和姑娘们，也能有个地方，说说体己话。”
“还是大嫂思虑周全。就这么办罢。”
六夫人，乐正氏笑着道：
“冰冰在信上再三嘱咐我，等樱桃到了，让给京城里各亲家府上分分，尝个新鲜。”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九丫头生辰前送到。天气这么溽热，我就担心，捂不新鲜了。”
“该送不出手了。”
二夫人梁氏，道：
“樱桃再稀罕，也没有咱们冰冰这份孝心难得。这几年，冰冰说话办事，真是越来越周全，有摸样了。”
“越州汪家，诗书传家，家风清正，又有你亲哥哥嫂子照看着，你就放心罢。”
乐正氏点点头，却还是很惆怅。
“就是太远了。听说她有喜了，我这心里可就更惦记了。”
“每天忽忽悠悠，没找没落的。”
四夫人，秦氏道：
“圆圆陪她公婆，回柳州老家启程的日子，客船都定好了么？”
“没有呢。”
乐正氏摇摇头。
“还没呢。倒是刘女婿来过两次。”
“说，他父母这次回老家，就不准备回京都了，所以，圆圆可能得在柳州多待些日子，等他过年请假回去，才能把圆圆接上来。”
“圆圆没和刘女婿一起回来？”
乐正氏摇摇头，不由叹了一声。
“说到底，她还是在怨我。”
三夫人，高氏闻言，有些意外。
“圆圆，还不知道，那宅子是老太太给她买的，不是租的？”
“老太太不让说。母亲说，刘女婿是个好孩子，有才华，更有骨气，让他知道了，肯定心里不舒服。反而该和圆圆离心了。”
“老太太的肺病怎么样了？”
“月子病，庄户人家，能保养成这样很不错了。保济堂的薛郎中，给写了几张方子，让回柳州再照方抓药也行。”
高三夫人点点头。
“当初，他四叔说，这刘家耕读传家，家风正派，我还不相信来着。”
“那日一见，亲家公亲家母，真是通情达理，不卑不亢，小儿子也是个脚踏实地，厚道淳朴的好孩子。他四叔这媒，”
秦四夫人，拉过弟妹的手，宽慰道：
“莫欺少年穷，刘女婿的前程远大着呢。”
“老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有什么，能比共苦以后的同甘，更甜阿。”
“圆圆那孩子，就是心气高，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等她为人父母了，就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和对她的好了。”
高三夫人，却是鼻子里冷笑一声。
“这孩子，和她那个心比天高的小娘一样，仗着自己有三分颜色，眼睛长在脑袋顶上。”
“一个老太太远方表姐家的丫头，养不活了，送咱家来当丫鬟的。她还挺把自己，当个人物。出来进去，花枝招展，前呼后拥，倒比你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还风光。”
高氏越说越生气。
“你可怜她小小年纪父亲早逝，又没了小娘，把她当亲女儿一般，锦衣玉食的供养长大，陪送出阁……”
“怎么，养来养去，还成仇啦！”
“她和那个小周氏……”
梁二夫人，轻咳一声。
“好好的，提起那个贱婢干什么？晦不晦气。”
乐正氏知道高氏就是根直肠子，也没有往心里去。
“三嫂，事情都过去了，小周氏也已身故多年，她是她，圆圆是圆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我就是说，她和她那个小娘……”
高氏余光瞥见刘大夫人瞪她，立刻偃旗息鼓，闭住了嘴。
既然，是为了商量给小小过生辰，才聚在一起，七夫人林氏，适时出来打圆场。
“这次歌布使团进京，咱们昱哥儿，可是被懿亲王保荐，得陛下钦点，去给歌布使团当翻译的。”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日后，昱哥儿的仕途肯定是安常履顺，平步青云，二嫂的福气，且长着呢。”
秦四夫人放下茶盏，也笑着道：
“父亲盼孩子们长大成人，出将入仕，都盼了多少年了。”
“今年，睿哥儿，敦哥儿，因为随明王，暻王去辽东护驾有功，被选调进了禁军，等九月秋闱开，咱们昱哥儿，洵哥儿，墨哥儿，要是能再考上了进士。”
“父亲母亲，肯定又得好好热闹一番。”
提起家里的孩子，夫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春风得意，好不自豪。
“等这次秋试后，也该给哥儿们议亲了。”
大夫人，刘氏轻呷口茶。
“隔壁陈尚书家，等明年开春，就要搬回东华街的老宅了。这座宅子的房主，有意想出售。母亲的意思，是想把它扩进来。”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
“咱家情况特殊，二老又这么康健，肯定是不能分家的，但好好规划，隔出四个两进的大院子，前厅后舍，厨房花园，通街小门，一应俱全。”
“关起大门，就是小巧规整，肃雅养静的四个独立小院。”
“等过几年，他五婶婶年纪大了，要是想从白云庵回来了，也能有方净地。”
乐正氏一向多愁善感，眼窝子浅，这会儿，心里感动，就情不自禁，掩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惹得其他人，也忍不住鼻酸。
二夫人高氏，则是将门之女，个性天真直率，喜怒全出于心臆。哭也哭得痛快。
“我儿嵩哥儿，常年跟着他四叔在外当兵，那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人！多冷清阿！”
“大嫂，我不搬！我就住我那屋，在老太太和大嫂跟前，我才睡得踏实。”
“大小府住着，就隔了条小街，你要是有孝心，愿意每天晨温定省，来陪老太太说话吃饭，难道，谁还锁着你不成？”
刘氏也是哭笑不得。
“再说，日后等嵩哥儿结了婚，娶了媳妇，过几年再给你生个三男二女的，儿孙满堂，怎么可能冷清。”
高氏擦擦眼泪。
“那我也不搬。”
“万一，万一，那新媳妇，是个口蜜腹剑，养不熟的笑面虎呢？万一，她当人一面，背人一面，耍心机欺负折腾我呢？”
“我人笨嘴更笨，不得让她怄死呀！”
刘氏作势要打她，笑着骂道：
“你阿，踏踏实实把心咽肚子里罢，这世上，能拿捏你高姜君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梁二夫人，也笑出了泪。
“瞅瞅老太爷给你气的这名儿。高、姜、君。”
“跟你当年的风采比，再厉害泼辣的姑娘，也是水一样的人物！那句话，是，是怎么说来着……”
“是龙，是龙她得给你盘着，对对，是龙她得给你盘着，是虎她得给你卧着。”
高氏闻言，瞬间破涕为笑。
“二嫂，不是我自己吹，我这双眼睛，可是火眼金睛，什么莺莺燕燕，红粉骷髅，只要往我跟前一站，立刻现原形！”
“当年，那个小周氏，仗着自己在六弟跟前儿得脸，又是老太太的表外甥女，在府里，多神气嚣张，飞扬跋扈。”
“就那，她也从不敢在我跟前得瑟。”
一想起过去的事，高氏还是恨得牙痒痒。
“还有那个，那个小孟氏，我家三爷，当年多宠她阿？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结果呢？”
“我家三爷，去世不到两年，尸骨未寒，她就偷偷写信，把她娘家哥哥弄上来了，非咒她老娘病重，要不行了，就想见见这个女儿。”
“回老家待了仨月，又写信，说自己已经出家，当女居士了。要守着三爷的长生灯，四时斋戒，为怹祈福超度。就不回来了。”
也许，是为死去的丈夫不值，也许，是为自己这辈子不值。高氏‘暧暧’叹了一声，
“哪家真人不开眼，收了这只狐狸精，可真是损了大功德。”
秦四夫人，微微一笑。
“三嫂，就是嘴硬心软，年年送钱年年骂。”
“我那是给她的么？”
高氏不屑的，撇撇嘴。
“我那是给我嵩哥儿的。”
“她最好别忘了，她的身契可还在我手里呢！”
“等我儿子订了婚的。”
高氏使劲一拍桌子。
“她要再敢恶心我儿子，我就告她一个私奸罪，把她送到永狱！舀米舀到死！”
刘氏笑着，睨了高氏一眼。
“算你聪明一回。”
高氏，突然又叹了一声。
“就是不知道，我的嵩哥儿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梁二夫人看了刘氏一眼，问她。
“怎么，难不成，日后，你还真不许嵩哥儿纳妾阿？”
“什么我不许，明明是嵩哥儿自己说不要的。他那脾气个性不像他爹，倒像他七叔。”
高氏偷偷看了一眼林氏，‘扑哧’乐了。
“浑身是胆，但就只有一颗真心。是不是阿，他七婶？”
林氏脸就一红，赶紧低下了头。
“三嫂又拿我打趣了。”
高氏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他阿，要真是他大伯，七叔这样的汉子，我这个做母亲的，自是一百万分高兴，我就怕，他颠三倒四，说到做不到，做到又说不到。”
“表里不一，假仁假义，不是个大丈夫。”
高氏微微苦笑了笑。
“赫连家的男人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好色太花心。把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看得比泰山都重。”
“别人家罢，都是重男轻女，嫡庶有别，咱们家倒开明，男女嫡庶都一样，只要流着赫连家的血，是孩子就行。”
梁二夫人却道：
“不是这么生，赫连一脉，早在前朝大夏就毁宗灭族，亡国夷姓了。”
“天下无不是父母，世间最难得兄弟。咱们家，能有今天这份家业不容易。”
高氏低着头，用袖子抹泪。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眼瞅着，就是小小的生日了，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不开心的。”
“嵩哥儿虽然是庶出，却是你这个嫡母，一手扶养成人的，而今，又跟着他四叔从了军，不敢说，他以后能不能青出于蓝，功标史册。”
“但，肯定是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至于，以后纳不纳妾的，让他媳妇操心就是了。”
“你阿，一辈子都是这样，见小暗大，拿不起放不下，出力也不讨好。”
“小孟氏的身契，你明天就给我送过来罢。”
“以后，她的事儿，你再不要插手过问。嵩哥儿要是找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我就不信，嵩哥儿，还会认她这个小娘。”
高氏嗫嚅半天想说什么，却是不敢开口。
刘氏放下茶盏，转头，对乐正氏道：
“他六婶。”
“你娘家远在越州，离得最远，也好多年没回去看看了。而今，冰冰又有了身子，你个当娘的，合该去一趟，给孩子吃颗定心丸。”
“也陪陪亲家老太爷，尽一份你作女儿的孝心。”
“聪哥儿大了，就让他陪你一起回去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也该经些世故，见见风雨了。”
林氏也跟着附和。
“是阿，六嫂，您不是总念叨冰冰，担心她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不懂爱惜保养身体么。”
“等过两三年，聪哥儿大了，也该准备考试，张罗定亲娶媳妇了，六嫂再想回去，可就更走不开了。”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乐正氏，哪可能会不高兴呢？
“那，那，我等伺候冰冰出了月子，就带着聪哥儿回来……”
刘氏却道：
“母亲意思是，这山高水远，千里迢迢的，你能回越州一趟不容易。”
“既然去了，就安安心心，踏踏实实陪冰冰，陪亲家老太公，多待些段日子。聪哥儿跟着他两个舅舅学习，还可能耽误功课么？”
秦四夫人，也道：
“六弟妹不是说，他舅舅去年来信，提起，聪哥儿舅姥爷家的嫡外孙女么？”
“趁这次回家，也可以，安排着，叫两个孩子见见嘛。要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赶紧定了罢。”
“一家女百家求。这年头，好媳妇不好找。”
夫人们正说着话，一个管事妈妈进来禀事，说，双全吩咐前院来传话。
“咱们四姑娘，托人从越州捎上来的樱桃到了。整整二十八筐。又红又大，个顶个水灵新鲜。”
“请太夫人和夫人们，去前院看呢。”
刘氏笑道：
“我们刚提起让她母亲去越州，冰冰的樱桃就送到了。这丫头，又有孝心又聪明。”
“时间计算的这么好，这肯定，是记着她九妹妹的生辰呢。”
林氏也笑着点头。
“四姑娘，真是有心了。”
乐正氏，自然是最高兴的。
“快，去把九姑娘也请来，她阿最喜欢吃越州的樱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