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信件来来往往,像是南飞北归的大雁。

    冬去春来,乌月的小抽屉里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摞信封,她当宝贝一样叠在了一起。

    每个月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邮递员一趟又一趟,总会想着这次会不会有来自远方故人的消息。

    路今朝很少讲他的病情,总会在信里写一些关于南水市的事情。例如他去了当地的船舶模型展会,见识到了很多在书本上接触不到的东西,还有当地的人们喜欢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看着很有趣。

    他分享着自己所经历的所有新奇的事情,乌月每读着,心中的羡慕便多增加一分,想要去外面的愿望也就更加的强烈。

    于是在快要中考的时候,她找到了中学时候的学校。拿着自己所有的证件和证明,经过重重审核和申请,得到了重新上学和考试的机会。

    她在阿妈的床前跪了整整一宿,母亲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答应她可以去上学参加考试,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如果考试失败,她回来就要做好嫁人的准备。

    乌月一愣,咬着牙应了下来。

    旧观念像是毒瘤一样深深扎根在这个偏远小镇,是路今朝告诉她,女孩子不是生来的商品工具,她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她要走出去,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

    哪怕这条路荆棘丛生,她也会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

    -

    班里的同学和老师换了一批又一批,依旧有人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可那些曾经像刀子一样的闲言碎语,现在已经刺不穿乌月的铠甲。她不管别人说什么,只关心自己做了什么。

    全班第一,年级第一,乡镇联考单科状元……

    一步步走下来,不和谐的声音逐渐地消失。

    乌月不算天资聪颖,只是勤能补拙,上天关上了她的门,她便拼力劈开了一扇窗。

    命运不会偏向成绩好的人,但只要做到最好,它也可以是改变命运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乌月在考试前,给路今朝写了一封信,她问他,什么时候打算做手术,如果她能考上南水市的高中的话,暑假了就跑去陪他一起好不好?

    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回信又等好几天。

    路今朝说好,说等她考上了,他就送她一个礼物。

    乌月捧着信笑,忽而想起来了那句词,月出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

    抱着这份期待,她从五月走向了六月,在六月的末尾,走进了她向往很久的考场。

    为了这场考试,乌月已经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

    等成绩的那几天,大概是乌月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候。

    每天做事情心不在焉,半夜做了不好的梦,第二天清早会迷信地对着家里的菩萨拜一拜。

    阿爸阿妈虽然嘴里一直嘟囔着她肯定考不上,不如早早嫁人来的安稳,可乌月看得出他们的心里也带着和她一样的焦急。

    这场仗没人希望她输,路今朝也是一样。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成绩出来了,南水市实验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彩云镇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

    乌月看着大红色的封皮愣住了,像是中了彩票的赌徒,欣喜若狂。

    她从镇子口的小卖部往家跑,想喊出来,可不会说话,只能一边跑一边哭,再抬手用袖子擦干眼泪。

    大街小巷的邻居们都跑出来看热闹,嗑着瓜子喝着茶。

    “瞅瞅,我就说老乌家好福气,咱们镇子也能有考出去的。”

    “啊呀呀,听说乌阳在外面也可出息了呢。”

    “一小丫头连话都不会说,就算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婆家。”

    “……”

    赞美和议论来的铺天盖地,乌月像是一个纸船,被翻涌的浪花左推一下,右推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那天晚上,整个家里格外的安静。

    阿妈做了一桌子的菜,阿爸破天荒的从外面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小瓶白酒。

    三口人围坐在桌边,半晌没人说话,最先响起来的竟然是哭声。

    阿爸掉了滴眼泪,慌忙拿手背擦干净。只有阿妈,哽咽着握住了她的手:“阿囡……”

    她的声音发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她们这样的女性从小就在彩云镇长大,一辈子都没有出去过,人生的轨迹也早就被定好,长大嫁人,结婚生子,所有的一切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乌月从小时候身体就有缺陷,当年的医生说这很可能会跟着她一辈子。栾晓梅的心底一凉,给自己的女儿判了死刑。

    可如今,她好像做错了。

    乌月摇摇头,握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入夜睡觉前,阿妈带着她进了卧室,从床底下拖出来了一个罐子,上面依旧贴着那张彩礼的纸条。

    她亲自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了一些零钱,还有一张银行卡,塞到了乌月的手上。

    乌月的心底好像压上了一颗重石,压的她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一夜无眠。她手里攥着那张卡在院子里面一直坐到了天亮,等到天边翻了鱼肚白,她才起身走回了卧室。

    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寄不出去的给乌阳,一封给了路今朝。

    她能去念高中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努力。

    ……

    路今朝,我考上了南水市的高中,谢谢你。

    路今朝,放假了我能去找你吗?

    路今朝,你的手术安排在了什么时候?说好了你要等着我的。

    乌月寄出去了三封信,可路今朝却忽然没了音讯。

    她安慰着自己,毕竟车马漫长,也许是他最近太忙了吧。

    开学之前,乌月要走了。她背着阿妈给她塞满东西的书包,终于也踏上了那辆穿山而来的列车。

    她看着荒山野草不断地倒退,看着父母亲人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她意识到,她真的走出这山了。

    -

    南水市和彩云镇天差地别,高楼大厦,繁华街道,拥有一个现代都市所有的特点。

    到了南水市的第二周,乌月收到了来自彩云镇的电话。

    在公共电话亭里,阿妈和她说,有了乌阳的消息,乌月心头一喜,慌忙拿着纸笔把哥哥的地址给记了下来。

    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在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乌月拿着纸条到处问,转乘了三四趟的公交车,才找到了纸条上写着的地址。

    只不过意料之外的,不是什么办公大楼,也没有什么企业公司。

    而是一片刚打好地基的荒郊工地,灰尘扬起,漫天黄沙。

    乌月迟疑了好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闯进了她的耳朵。

    “乌阳!那边的水泥搞快点!”

    “好的王哥,这边马上了。”

    是阿兄的声音。乌月眼看着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她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那人的衣裳。

    乌阳带着安全帽,皮肤晒的黝黑。他转过头,呆在了原地:“阿妹……”

    四目相对,乌月的天好像塌了。

    乌阳请了半天假,带着她去附近的面摊儿吃面,牛肉面加了鸡蛋和火腿肠,满满登登的一大碗都快要溢了出来。

    而乌阳的只是一份清汤面,寡淡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他却依旧吃的很是满足,一口接着一口。

    乌月把碗里的牛肉都夹给了他,乌阳赶紧阻止,乌月抬起手比划着,说自己吃不下。

    他呵呵一笑:“阿妹你放心吃嘛,剩下了再给我。”

    乌月看着他那张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一滴眼泪掉在了桌子上。

    “阿妹,你,你别哭。”

    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乌阳是最会说谎的那个人。

    原来他所谓的好工作都是骗人的,原来他在外面吃了好多苦,过年不回家是因为工地赶工期,寄给家里的700块,是他身上所有钱的三分之二。

    后来他听到乌月考上了高中,高兴的不顾形象喊了出来,可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了破破烂烂的五十块。

    拿在手里,给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乌月却毫无顾忌地接过来,笑着扑进了乌阳的怀里。乌阳一怔,怕胳膊蹭脏了阿妹的衣衫。

    他往外吐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阿月乖,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就跟我讲,阿兄永远替你出气。”

    乌月很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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