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墓室中，响起砰砰两声。

    这毛骨悚然的动静，吓得两人退了好几步。

    这确实太诡异了，眼前的情形不难拼凑出这样一个故事——墓主人下葬的时候，被人发现有了尸变的迹象，于是便在棺材上弹出一条条朱砂墨线镇压。这墨线本可以镇住里面的邪物，直到有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活人的阳气惊动了里面的僵尸，它正用钢刺一般的指甲疯狂挠着棺材板，它要破棺而出，要把他们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她一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两人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的棺材，好一会儿，确定挠棺声再没响起，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

    徐灵宾站直身子，一开口有点结巴，“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妖没错……”陈弃转头看她，僵尸可不是妖吗。

    “不是，我是说事出必有因。”徐灵宾收敛了刚刚的惊慌失色，眉眼间换上了坚毅。

    “你想干嘛。”陈弃有不好的预感。

    “有因就查呀。”徐灵宾撸了撸袖子，作势就要往棺材边走，“我还不信了……你先别拉着我啊。”

    按说摆出如此坚定不移勇往直前状，接下来就该是英勇就义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的剧情了。但这出视死如归的大戏里唯一不和谐的是——两人虽然并排站着，陈弃却并没有拉着她。

    徐灵宾也觉得不对，转过脸一看。

    嗯，哪里有人拉她。

    这不完全暴露了她还怕的事实了吗！

    有前面坚定不移勇往直前状作对比，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她抬头看看陈弃，想说点话找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陈弃这边更是不好开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

    那就用行动一雪前耻。

    徐灵宾干脆转头要走，陈弃一把抱住她的手。“别去。”

    不不不，她这次真的是要去，没和他搞三辞三让的戏码。

    徐灵宾的手被陈弃死死抱住，她想要用力抽出，奈何他力气太大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法撼动他分毫。

    干脆拖着他走！

    徐灵宾又使劲往前迈步，但无论她怎么拽，他都脚底生根一样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徐灵宾无计可施，只得说，“你再不放手我……呃……”

    就怎么呢？其实她还没想出来，但陈弃已经松手了。

    徐灵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到棺材前，打量起来。这棺材当然和之前一样，只是因为刚刚的几声挠棺声，站在这里的人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陈弃也跟了上来，跟着她把手搭在棺材盖子上。

    “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徐灵宾对陈弃说。

    陈弃点点头。

    “一、二、三……”徐灵宾发号施令，只待最后一个推字说完，就使出自己的九牛二虎之力相助。但猝不及防的是，三字刚一出口，棺材盖子就猛地前移，一直前移到头，整个掉在地上，发出心惊肉跳的一声巨响。

    “推……”徐灵宾还要推，等等，要推的呢？

    她站直身子，看了看已经被陈弃一个人推倒在地的棺材盖子，“其实应该推的时候再……算了。”

    *

    徐灵宾和陈弃对视一眼，一同往棺材中看去。

    视野中是大片的红色，那是一件陈旧但醒目的圆领蟒袍，外罩织了补子的马甲，再往上是织锦云肩，衬着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丽面庞。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身新娘子打扮。新娘子双手交叠在腰间，嘴角带着安详的笑容，似乎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睁开双眼。

    徐灵宾和陈弃见状皆是大惊，只是惊讶的内容各不相同。陈弃惊讶的是女尸一身新娘子打扮，不穿寿衣穿新娘装下葬，只有被配阴魂一种可能，传闻中这样下葬的女子怨气极重，极易起尸。

    徐灵宾惊讶的则是尸体竟如此栩栩如生，宛如睡着一般。虽然考古相关新闻常用诸如“栩栩如生”“睡着一般”的词汇，但要是你找到照片……总之，千万不要去找照片！马王堆出土的湿尸状态已然是万中无一，这里哪来一具保存如此完好的尸体？

    但眼下这些只能放在一边，徐灵宾又看了看棺内其他地方，尸体周围空荡荡的，竟然一点随葬品也无，只有女尸脚下有架立着的连弩，拉杆上有线牵引，沿着棺身向上，末端一截在空中，另一截赫然在地上棺盖内侧。连弩旁还散落着三支箭头。

    “是这个连弩，”徐灵宾恍然大悟，“它和棺盖勾着，棺盖一碰就触发机关，然后三箭连发，怪不得。”

    他们以为的僵尸钢刺一般的手指，其实是金属制的箭头，箭头射向棺盖，听起来便像是钢刺一般的手指在挠棺。至于后面的动静，是因为第一次她撞到棺盖之后，连弩便已然触发，就算没有人再碰棺材，接下来两箭依然会撞上棺盖。

    陈弃仍是不安，说道，“找珠子。”

    找到珠子才能出去。

    两人视线从女尸全身上下扫过。珠子形状的东西……她戴的凤冠倒是衔挂着两串珠结挑牌，但这些珠子都过于小了，简直比眼泪还要细碎，一看就对不上。棺材里也没一件随葬品，这身新娘服上也没有什么珠子。

    珠子在哪？

    他们左看右看只有女尸交叠的双手十分可疑，似乎里面握有什么。

    难道在手里？

    陈弃伸手刚要一探，这只手却在空中被捉住。徐灵宾摇了摇头，“我来，我手轻。”

    不等陈弃回答，徐灵宾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自己凑到了女尸头朝的棺材上方。尸体交叠的双手空隙有限，里面有没有东西，一摸便知。

    “对不住。”她和女尸先说了一声。

    徐灵宾伸出手，从女尸虎□□叠处探进去，指尖才刚没入缝隙，但她脸上神情忽然一滞。

    陈弃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了。”

    “没有。”她冲他一笑，刚刚古怪的神情一闪而逝，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其实手指探进去的瞬间，她微妙地感觉出女尸的双手似乎合拢了一下，仿佛想捉住自己的手。可尸体的双手怎么可能会动呢，徐灵告诉自己这是因为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她硬着头皮伸手进去，一双手交叠的空间能有多大呢，不过一摸就知道里面空无一物。但整间墓室，整个棺材，这里是唯一可能藏有珠子的地方，找到珠子才能离开这里，才能到主墓室，才能活下来。

    她不敢大意，又在空隙中仔仔细细摸了好几轮，确认没有错过任何东西，这才无奈地想把手收回来。

    右手掌从女尸双手交叠的虎口处退出，慢慢退出，一点点……直到退不动，用力抽了下也退不出，她的手被卡住了。

    徐灵宾愕然，以为是角度问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但手还是拔不出。不对劲，刚刚伸进来的时候明明没事，退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拔不出了呢？又不是灯泡塞进了嘴里！

    还有，刚刚那股合拢的力，真的是她的错觉吗？难道女尸真的动了？徐灵宾心里开始发毛。

    “老哥！”她高声喊。

    陈弃站在一边，看出了事情不对。

    他一把抓住她的右胳膊，当作萝卜一样使劲往外拽，按说加上这股大力，就算真是地里的萝卜也该被拔出来了，可她一只手愣像是被怪力扣住一般纹丝不动。

    陈弃正要再加力。

    “断了要断了！”徐灵宾惊呼。

    她虎口位置被卡住，被陈弃这么猛拽别提多痛了。

    他连忙改去抓女尸交叠的双手，想把这十指分开，可任凭他怎么掰，这双手就跟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徐灵宾也在努力。墓室里两个人一个往外拽，一个往两边掰，只听“咔嚓”一声……

    她只觉手上一空，带着惯性猛地退了几步。

    这是出来了？

    徐灵宾低头一看，自己右手赫然粘着一双从女尸身上扯下来断手。她惊得一甩，一只断手直接飞了出去，在空中被陈弃接住。

    他借着火光一看，这断手从手腕处切断，没有丝毫血迹，而且十分整齐，断裂处依稀可见一根细细的绵线。徐灵宾也奇怪，取下另一只断手，上面同样有丝线连着。

    两人再看棺材里的女尸，双手断裂处只剩下两个剖面，看上去居然并非肌肉组织而是类似关节结构。

    徐灵宾和陈弃面面相觑。

    陈弃若有所思，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俯身将一双断手一按一拧，居然又给接了回去，一时新娘的双手竟然看起来完好如初。

    “这不是尸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徐灵宾惊魂未定。

    “这是如新妇，专门配阴婚用的。”陈弃认出来了。

    “如新妇？配阴婚？”两个词让徐灵宾很是陌生。

    “配阴婚，就是死人和死人结亲。如果有年轻男女未婚夭折，迷信的人认为，一定要给他们择偶婚配，这样才能在阴间过上好日子。一般来说，冥婚和阳间的婚姻一样，要通过媒人介绍，双方过门户帖，但……”陈弃说到这顿了一下。

    “但哪里刚巧就有合适的尸体，哪里刚巧对方父母就会同意？”徐灵宾猜测。

    “是，所以有鬼媒人牵线搭桥，买主提供生辰八字，盗墓贼则在刚下葬的尸体挑选，合适的就扒坟掘墓。但即使如此，女尸依然奇货可居，甚至催生了一门专门伪造尸体的行当。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将动物肉，□□，搭配机关粘合一起，从外表上看，那是和刚下葬的年轻女子一模一样，因为用来充作新娘，所以被叫作如新妇。”

    原来是类似机关人偶一样的东西，看来她刚刚被困住，应该是这双手上有什么一碰就触发的机关。只是这如新妇背后的故事也太残忍了。

    “唉，”徐灵宾听着叹了口气，“还好现在没这种事了。”

    陈弃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叫现在没这种事了？盗墓贼为了配阴婚杀人卖尸的都有。他突然意识到，她肯定生活在一个纯白的世界，不需要经历任何痛苦就能长大，所以听他说的东西总以为是遥远的故事。他心底泛起黑色的潮水。

    “怎么没有，现在还盗起了骨灰。只要八字合适，都不用看是不是新下葬。”陈弃突然说。

    徐灵宾扶着额头，这些内容明显让她不适，“别说了，不是找珠子吗，别在墓里讲这些了。”

    陈弃一愣，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些。

    两人围在棺材边，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墓室墙上的火把静静燃烧着。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陈弃突然开口，“我倒知道有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