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的不杀。

    一是因灵潇的“飞光”已然出口，即便他当场杖杀，在座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唱的是什么。

    以如今陛下的多疑，即便他将人杀了，未免陛下不会想是他故意表达不满而做的一场戏。

    二是顾闳中是陛下派来监视他的人，即便他杀人灭口也无用，毕竟他总不可能叫顾闳中闭嘴。

    而顾闳中的态度又十分微妙，这也是韩熙载没有想通的地方，按理说，他不应该这样平静才是。

    三则是这女子为何在他的夜宴上唱了这样一首歌，总要弄清楚，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韩熙载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寄希望于这样一位歌姬能说出个三五六七来，即便他自己也很难相信。

    但如今对上灵潇镇静的双眼，他一时却真的安定下来。

    不通晓文字的乐师终于因周遭氛围的转变而惶恐不安起来，她们看向灵潇，仿佛把镇定的她当做了主心骨，全然忘了她们最初的不信任。

    灵潇环视了一周，掠过状元郎那好奇打量的目光，微微福身，向韩熙载行了个叉手礼。

    在众人或愤怒，或惊恐，或希冀的目光中，灵潇开了口，

    “秦皇汉武，皆求长生以致民祸，而当今圣上则目及当下，为百姓计，是后唐之幸，民女献此曲，一祝陛下福寿绵延，二愿诸位不负韶光。”

    此话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顾闳中终于从那股“完了完了”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来，眼珠一转，大手一拍，先叫了声“好！”

    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掌声和呼声热烈，不知比之前的琵琶和舞曲高了多少。

    大约才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绪中缓过来，众人胸中都憋着一口气，如今听灵潇把黑的说成白的，终于有了疏解的口子。

    平心而论，若不是她歌声中的内容，这次登场也堪称惊艳，他们听惯了靡靡之音，也听过破阵的慷慨激昂，却从未听过如此奇诡华丽的音与乐。

    摄人心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前提是他们有心欣赏才是。

    灵潇假装没看见顾闳中饱含控诉的眼神，“功成身退”，在众目睽睽下退了出去。

    而顾闳中也没了监视的心思，毕竟除了他，陛下不还派了另一人吗？还是他的同僚，想到这，顾闳中在之后寻了个如厕的由头就匆匆出门去找灵潇了。

    沿着灵潇之前给他留下的记号，顾闳中往沿廊尽头走去。

    月色下，孤翼亭，灵潇就站在那，看着水中的月亮，粼粼的波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闳中找到了，憋了许久的话就这样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娘子，你今夜实在是太任性了！本来之前答应带你进来，就已经冒了风险，如今为了一时之快，而做出这样冒险的事，实非明智之举。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下官的乌纱帽不保啊！”

    灵潇转身，看向着急的顾闳中，面上露出些许愧疚，道，“我不是圆回来了吗？”

    顾闳中：“还好你还知道圆回来，不然莫说是我，就连你恐怕都自身难保，毕竟，君心难测。”

    灵潇点了点头，“此事虽然是有些冒险，但并非我意气之举，就算有什么责任，也该由我一并承担。”

    顾闳中因灵潇的话微微有些诧异，这实在和他之前对她胆小内敛的认知不太相符，但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担忧，“陛下的意思，岂能为你我所左右。”

    灵潇：“顾大人只需按陛下所说的去做就好，我保证顾大人必然无虞，若你愿意信我的话。”

    顾闳中心念微动，他目光落在灵潇脸上，见她并无任何嬉笑之意，最后那点气也莫名消了，“罢了，能够得了你的承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世上的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虽然不知道这位究竟想做些什么，但就她刚才的表现而言，并非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或许，他真的能够信她。

    [话外音:灵潇不知道，仅仅是穿越过来的第一面，她便获得了《夜宴图》作者的微薄信任。

    而这份信任，在乱世中，是何种难得。]

    灵潇:……谢谢你，我现在知道了。

    [笔触:信任，sr卡画师顾闳中完成度+1，当前进度:1/10]

    解决掉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顾闳中又想起皇帝派给他监视韩熙载的任务了，向灵潇告辞后，他又火急火燎地往府内赶去。

    才走几步，他就被身后的人再次唤住，

    “顾大人。”

    顾闳中回头。

    在阑珊的水榭处，灵潇的白色襦裙在夜风中微微漾起，她的眸色中是倒映着灯火的坚定，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说的话，当看你如何解释。同样，——也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只要你能够付得起足够的代价。”

    说完这句话，灵潇就转身看向水面，似乎并不需要顾闳中的回答。

    顾闳中也确实没有回复，但却难掩心中骇然，他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论调。

    虽是画院待诏，但他自幼受的也是正统的儒学，奉行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今日却被这样一位小女子上了一堂课，还是告诉他，“世间无不能做之事，无不能成之事”。

    而且，他清楚知道，少女说出这番话，并不是少年郎未经世事，而有“曾许人间第一流”的豪气，而是即便知道世间艰阻，仍不改那一颗荡涤天下的赤子初心。

    他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是真的老了，连胆气都被磨平。还是吃惊于，这一位，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觉得，今日这位来夜宴，绝非只是为了玩耍这么简单。

    可惜了，这位也只是乱世中自身难保的女子。若朝中“大丈夫”人人如此，陛下怎会被逼得向宋朝称臣，南唐何至于倾颓至此啊！

    ——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介女流！

    他的心中有所触动，但也到此为止了。他摇了摇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一介画师，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灵潇确实不需要别人认可她，直到顾闳中离开时，系统的提示音却再一次响起，

    [笔触:敬佩，sr卡画师顾闳中完成度+2，当前进度:3/10]

    灵潇挑了挑眉，这倒是意外之喜。

    得了独处的机会，灵潇终于有时间理会系统。

    “对了，系统，我的身份应该不低吧？不是家妓，有一定地位，不能是后妃，那大臣之女？”

    系统没有应声。

    灵潇继续在脑海中自言自语跑起来，

    “不，大臣之女没有说动顾闳中带她混进宴会的本事，应该更高，至少是宗室之女，郡主？还不对吗？

    那就只有一个身份了，

    帝女？”

    [探索成功，恭喜宿主解锁身份的真相，解锁记忆,积分+10]

    脑海中涌现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有这独处的机会，灵潇便迫不及待地接收起来。

    而读取了记忆的灵潇再不复之前的淡定，满脸黑线。

    夭寿啦！这身份，她认得啊，认真说起来，或许还不如能安稳度日的家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