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有点慌，马上转过身背对萧千风，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
“用这个。”萧千风递来一块干净的素色手帕。
她犹豫了一瞬，接过手帕捂住脸，又转过去一点，表示不想与他说话。
半晌，萧千风一直没有再出声。
檀心以为他走了，结果一回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仍然坐在她身旁。
她瞪了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萧千风冲她抬了抬下巴，“喏，你拿了我东西。”
檀心把手帕扔给他，“还给你，赶紧走。”
萧千风接住手帕，叠了叠又放回她手里，“洗了再还我。”
檀心气恼地咬了咬唇，攥紧手帕就想砸过去，想了想还是放下手，“我没心情开玩笑，别来烦我。”
萧千风却忽道：“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无须自责。”
檀心微怔，“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你是怪自己不该做那些冒险的决定，后悔让大师兄他们几个丢了修为。”
没想到被他说中心事，檀心的眼睛望向别处，嘴硬道：“胡说八道，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
萧千风伸直一双长腿，双手撑在身侧，仰头道：“你从小就这样，看似喜欢横着走，其实心比谁都软，心思比谁都重，还喜欢强撑着。心里戳了洞，就自己躲起来补。”
眼眶中忽然又有泪水开始打转。
檀心用力眨眨眼，勉强嘟囔道：“自以为是……谁能比你横。”
萧千风话锋一转，道：“你看，我昨天没跟你们一起去，但我现在就不内疚。”
泪意突然就消失了。
檀心一想也是，转头盯着他质问道，“你为啥不内疚？我们所有人都在出生入死，就你一个人缺席，你为啥不内疚？”
萧千风迎着她的目光，歪了歪头道：“因为我知道你们都知道，如果我不是因为刚好在闭关，一定会跟你们一起去。既然你们都平安回来了，而且又没有人怪我，我何必自找难受。”
他说的是事实，其实她也没怪过他，要不是他自己提出来，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檀心斜睨一眼“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萧千风轻叹一声，“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经历过那么多事，关键时刻就能看出，大家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不是说说而已。”
檀心的心里忽然隐隐作痛了一下，问道：“要是当时没有闭关，你会怎么做？”
萧千风道：“我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现在时过境迁，你才说得这么轻巧，要是当时你在，肯定会拦着我。”
“我不会，我答应过，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以前管东管西管得宽，现在真的愿意撒开手？”
“我以前太护着你们，反而埋没了你们的潜力，太过安稳的话，也不容易有机会发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你们又高兴又有成长，我也乐得轻松。”
檀心黯然地低下头，“可是如果换成你，大概不会让他们三个丢了修为……”
萧千风正色道：“虽然下令敲钟的是你，但最终决定去敲钟的是他们自己，你们的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救人。你不要低估了他们，更不能包揽一切，替他们伤神。这是少年人的热血一刻，无所畏惧挺身而出，他们现在为此骄傲，以后也足以炫耀一辈子。哪怕日后为此后悔，那也是必须完成的人生功课。何况依我看，这次修为被吸尽，说不定对他们的修炼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檀心精神一振，忙问：“为何说反而是件好事？”
萧千风道：“我看过他们现在修炼的功法，从零开始重新修炼，应该能领悟得更到位。那个新的灵植园中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再熬上些洗髓汤，应该不出两年，快的话一年多，他们就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而且之后的修炼也会更顺，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有这么好！
檀心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在瞎说哄我吧？”
“若是不信，要不我们打个赌？赌他们两年之内能不能做到，要是你输了的话——”
“不赌不赌。”檀心打断他。
她愿意相信，而且，她也不想跟他做什么两年赌约，现在根本不想去想那么长远的事。
不过听到这里，她还是感到心情舒缓不少，“所以，你是赞成我昨日的做法喽？”
“当时事发突然，你已经做了最佳选择。你拥有上神衣钵的力量，我原本也担心这些东西，会让你盲目自信、让你轻敌，让自己轻易置身于险境。但事实上，你懂得善用、懂得借力，在那样紧急的时刻，能够想到找仙盟的力量支援，这是个很巧妙的做法。”
檀心垂下头，转动把玩着手上的金玉镯子，道：“可是当中有很多运气的成分，我并不知道这个镯子是件防身的仙器，也不知道沈其鸣比我以为的更坏，更不知道盟主可能跟他沆瀣一气。当时要是没有这个镯子，要是没有玉公子突然出现，也很难说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这就是你的气运了，在这世上若想成事，除了凭实力凭努力，确实也要有几分气运加持。让我看看，檀掌门印堂发亮，运势正旺。你尽管去闯，万事都会有人兜底。昨晚就算那个什么玉公子不来，也会有金公子、石公子、树公子出现，此人根本不值一提。”
“哼，你现在倒是挺轻松，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指点江山。”
“那是，我只要跟着你走，当然简单轻松。人的肩上一旦有了责任，就意味着不断要做决定做选择，要权衡利弊得失，要进退张弛有度，这是件辛苦的事情，不过我看你似乎乐在其中。”
檀心静静思考着他的话。
这样的并肩长谈已经久违了，有一瞬，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仍是她最信赖的那个人。
她问：“你怎么看文婵和沈其鸣的死，你知道当时的经过吗？”
萧千风道：“刚好看到了那一幕，依我看，沈其鸣可能并不是文婵真正的主人。”
“啊，那谁才是文婵的主人？其实我一直有疑问，她当年真的从青羽逃出来过吗，就算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前途，那个地方会轻易放任她吗？”
“问题的核心应该就在这里，假设她从未出逃，她为何会出现在沈其鸣的身边，是不是有人故意利用她，将摆在这个位置。”
檀心一惊，“所以，是那人对文婵下咒，然后将她送给沈其鸣，让沈其鸣误以为她任其摆布，实际却是留在他身边的一颗棋？那、那有能力做这些的，也只有盟主本人的吧？”
众人向往的青羽，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
这颗棋子的用处是什么，监视？刺杀？
檀心忽然想起，当年沈其鸣曾经推荐萧千风加入青羽，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萧千风变成傀儡的样子，不由深深感到后怕。
萧千风道：“盟主玉岱望与此事应该脱不了干系，那位玉公子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知道说出‘杀了我’三个字，可让她对沈其鸣下杀手。”
他思索道：前世玉无尘激怒玉岱望，被罚去摩罗孽海，说不定就是与这个事件有关。
檀心愤慨道：“简直乱套了，他们将青羽说得那般好，公然招收最优秀的弟子加入，让所有人视其为奋斗目标，结果去那里就是让他们做成傀儡？难怪，现在说来，去了青羽的人，后来似乎都没有消息。”
萧千风问道：“神谕提示的天祸那件事，你现在怎么打算？”
檀心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想起他应该听见了她对玉无尘说的话，便直言道：“我本来打算去云中城，尝试找左护法谢青崖。”
“那现在呢？”
“现在……我得再想想，仙京那边似乎跟我想的不一样。”
“好，无论你打算怎么做，到时我都陪着你。现在你累了，先放下所有事歇息一会，我帮你盯着。”
檀心疑惑道：“你知道要盯什么？”
萧千风道：“你不就是担心仙盟的人还会找过来吗。你放心，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离开梅影门后，应该会先去找他们那位公子。你先睡会，等下我们传音问问端木兄就知道了。”
他怎么总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檀心双臂交迭伏在膝盖上，倔强道：“我不用睡，也不用你帮忙。”
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安心，身体各处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渐渐合上了眼皮。
萧千风抿唇笑了笑，抬手掐诀将山中的水汽化成一朵云，替她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檀心睡得一歪，身体却没有倒下，而是漂浮起来，缓缓地舒展开，然后轻轻落在厚实柔软的草地上。
不知睡了多久。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疲惫都已经消失了，只觉舒适无比。
萧千风屈膝坐在一旁，转头对她道：“走吧，童长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