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里有呼呼的风吹过去,凉飕飕拂过人衣角,浸润得脸上手上毛孔一缩。

    顾津南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她耳鼓里。

    西荞垂下眼:“那会儿啊……早就分手了。”

    顾津南的腔调里含着几分僵硬:“就他把我……最好的朋友撺掇到英国去这事,我过不去。”

    西荞盯着脚尖:“是我自己决定的。”

    “难道我要怪你吗?”

    半晌他又说:“我怪不起你,西荞。”

    孟西荞深吸一口气,另捡一个话头,显然是在逃避某种气氛。

    “所以来这干嘛?”

    “看你心情不好。”

    “哦那你比我还凶?”

    “你惹的。”

    “不懂你做过的项目,就惹到了?”

    “嗯,不懂我,就惹到了。”

    有人把门打开,孟西荞跟着顾津南进入P房。

    教练浓眉大眼的,胳膊上肌肉饱满,检查完了后把钥匙递过来:“您那辆Portofino上个月才送检,各项指标正常。”

    顾津南颔首:“嗯。”

    教练显然与他熟捻:“一年没来了,今晚怎么有兴致?”

    他轻笑一声:“没必要就不来了。”

    引擎声刺破赛车场的寂静前,顾津南再检查一遍她的头盔和安全措施,启动引擎时,又倾身过来。

    西荞无奈摆摆手:“第四次了,我真的真的真的穿好了。”

    “你没跑过,安全至上。”

    顾津南发动引擎,乘员面前的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停向上跳,西荞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同时,不忘觑一眼屏幕,230,还是保守了。

    单圈三公里,十圈下来油箱稍微告急,顾津南漂亮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刹车,停稳。

    “好玩吗?”

    西荞正阖目感受心脏的律动,嗡鸣声仍留在耳际,像风穿过生锈的围栏。

    在赛道上时有很强的乖离感,四周围栏化成非现实存在,远处建筑物看上去俨然绿幕生成的布景。

    把头盔摘下,才感觉现实空气一点点挤入这空间。

    “所以你不开心的时候,就过来跑圈?”

    “嗯,虽然没什么用。”

    孟西荞感受着胃里的异样:“有点饿……”

    “当然,你承受了加减速和离心力的巨大作用力,专业赛车手一场比赛下来往往要掉三五千克体重。”

    顾津南在上场之前,就叫了吃的。

    两人并肩坐在车顶,目不转睛地盯视天空,那里像一块巨大黑板,眨闪着几笔白色的星。

    夜色半旧,和十年前似乎没有区别。

    “你吃这个,连着酱一口咬下去。”

    孟西荞学着他将蜜糖似的酱倒在饼皮上,一口咬不完,咀嚼了好久才吞下去。

    接过顾津南递来的可乐,把嘴里的食物就着碳酸饮料冲进胃袋。

    他转过头来:“开心点吗?”

    “谢谢你,顾津南……最好的朋友。”

    孟西荞后边那五个字,纯粹是为对应他前面那句话。

    顾津南双手垫在颈后,久久凝目注视空中一颗星点。

    “可是当你最好的朋友好像很亏。”

    孟西荞咬一口沾蜜糖的薄烙饼,沉思了两分钟,“感情里的亏也是你情我愿。”

    他轻轻摇晃着可乐罐里的泡沫:“当然。”

    带着决心似的喝掉一罐,将塑料罐捏着,铝制品在他手心微微变形。

    顾津南的声音显得飘忽:“现在好像是个好时机。”

    孟西荞没听懂:“什么?”

    他的视线先是上下扫描过来,带有穿透力似的,尔后范围扩大,悄然包笼着她周身。

    “孟西荞,你自己回来的。我一点、一点也不想当你什么最好的……”

    突兀的铃声忽然将他的话截断,执拗响个不停,带有紧迫感的响法。顾津南皱着眉伸出手指来划掉。

    “你先听我说完。”

    这次是西荞打断他。

    “主编的电话,一定是急事,我得接……”

    “非得接?”

    “嗯。”

    张兰凤尖利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振兴二路中段发生连环追尾事故,老刘和石海已经过去了,记者证他们车上有,你现在也赶紧过去。”

    顾津南滞涩的目光钉在她脸上,准确地说,是眼睛上。可西荞垂下眸,只给他留下两扇微颤的睫毛。

    孟西荞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偏过眼去:“我要去报道现场。”

    头顶的无边黑色向她压下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念,不要说,不要说。

    一路上顾津南没有说话,到了振兴二路,路口有警察在指挥交通,只允许救护车进出。

    顾津南探头出去也看不到现场情况,对她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好。”

    西荞甩着步子下车,没入前方人流中。

    七辆车追尾,十几人受伤,孟西荞到时,老刘正架好机器,见她过来喊道:“喉舌来了,马上开机。”

    和石海附耳交流了解现场情况后,孟西荞调整神色至严肃,手持话筒开始报道。

    “我现在在振兴二路中段,前方路口已经封路,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的马路上有救护车接连驶过……”

    对事故现场进行报道,采录播三者要同步进行,西荞介绍完基本情况后,还要对现场人员进行采访。尤其是采访突发性新闻,来时急且人手不够,她还得自己操作录音设备。

    报道了车况后,事事通栏目组跟着救护车到医院,继续跟踪后续的救援情况。

    西荞第一次挑报道突发新闻的大梁,全程心高高提到嗓子眼,全身处于战备状态。主编张兰凤从邻市赶到时,她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塌坐在椅子上。

    张兰凤替她把头上设备除了收起来,赞赏地拍拍西荞肩膀:“不错。”

    西荞歪着头恹恹的,眼皮沉得像被铅坨压着睁不开,就势磕在椅子上,神经却仍处在高度兴奋状态。

    顾津南的神情在脑中浮现,那滞涩的目光像在给她后脑壳狠狠一击。

    他这样的表情,并不是第一次见,只是西荞自己选择了忽略和遗忘。

    孟西荞奶奶是已退休的数学特级教师,顾津南和她从小就在一块儿补习,黎霁尘最初转学到晏高国际部时,因着爷爷照拂亲戚的热情,他也时常到西荞家吃饭和补数学。

    她同顾津南的相处模式从那会儿开始变化。

    从小到大都是她缠顾津南,顾津南总是淡淡的,谈不上热情却也每次都应承。孟西荞喜欢他骨子里带的淡漠和距离感,让人莫名心安。

    林雅萍和孟远山闹离婚的那几年,简直给西荞吓坏了。

    父母身体力行告诉她:初时多亲密,后面互捅刀子就有多深。

    纠缠了那么几年,真离了婚、分了居,两人又莫名其妙和谐相处起来。

    那时孟西荞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全来源于对父母日常相处模式的观察。她打心眼里恐惧过度的亲密。

    在黎霁尘介入他们的生活后,顾津南一天天地变样,原先在她家写完卷子就回隔壁去了,黎霁尘在时,他却不走,总要把黎霁尘送出小区门口了才告别。

    孟西荞下意识把黎霁尘作为两人关系的调节器,顾津南靠得近,她就往别人那边挪一点。答应黎霁尘告白前一晚,顾津南也是用那种表情对着她,支吾结巴地说一些她不想听的话。

    父母的样子在她头脑中穿梭不息,揉搓着她的神经,孟西荞只是喜欢有人兜着她的情绪,顾津南像一潭无波湖水,她可以任性地在上面飞石子。

    西河巷前后两百米,一路紧紧闭着十几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顾津南父母家在中间那栋。

    季茹从朱门后出来,见到儿子满面溢着笑,肉球似的手一伸拉他进去,一边说:“叫你好几次回家吃饭都说忙,怎么这时候忽然回来了?”

    顾津南简单回了几句,吃过夜宵了不饿,径直往二楼房间去。

    水龙头喷出水柱,他双手一捧,掬了满满一手的凉水往脸上扑,才收束过精神。

    抱臂立在窗前,目光冷冷地落在一楼院子地上。

    靠墙边有两棵枣树丁字式立着,枣花已经谢了,结的果子又小又涩,不能吃。

    那是孟西荞出国前送他的生日礼物,正逢顾家搬离雁园。因顾津南喜欢吃青枣,她弄来这两株树苗,功课做不全,买了不能结果的,让人吃上自家新鲜青枣的想法落了空,但这两棵树却一直留着。

    孟西荞临走前说:“方便你睹物思人。”

    其实顾津南十年来也没睹过这两棵又小又歪的枣树几眼,那些悒郁的日子里他刻意避开她留下的痕迹。

    孟西荞回来时,专程来瞧了一眼:“这两棵树和你家院子不搭。”

    这宽畅大院子里原就有棵西府海棠,上百年的树龄,顾津南他爸花大价钱栽种过来的。到花期时满院子雪白,和红色的抄手游廊互相衬着,一红一白很是赏心悦目。

    顾津南就着她视线一望,说:“是谁兴冲冲地要送。”

    “那你让人弄走呀,反正结的果子也不能吃。”

    他只是说:“看惯了。”

    顾津南把视线移开,到套间里的储物室一阵翻找。搬家那会儿,把他学生时代的旧物也装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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