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仪式进行时,孟西荞和林雅萍坐在一块儿,右手边挨坐着那位首席工程师先生。

    各人面前自有一张白色名片,西荞觑了一眼,人叫秦数。

    秦数穿着一套考究的棕色西装,没带领带,白色衬衫衣领高耸着,外套胸袋里露出方巾一角。

    隐隐约约的沉香木味道从男人那边往西荞这边送。

    由着林瑾刚才那一番话,她止不住神思乱飞,和没感情的相亲对象结婚同居能是什么样的感觉。

    新郎新娘说誓词时,她不禁稍稍侧过头向一旁的人望去,首席工程师先生长相清俊、家世不错,但结婚又不是买猪肉,哪能看品相好就买回家的?如果就为了挑个品相好的,那她不如挑顾津南。

    林瑾一声 “我愿意”,像催命符似的钟声敲在心头。婚姻的尽头多半是怨和恨,她不愿用这种方式失去这段……友谊。

    扔捧花环节,林雅萍钳着她手臂将人从凳子上拖起来,对着台上大叫说:“这还有一个人呢!”

    西荞神情才从天边拉回来,场下一半多视线往这边射来,她笑笑掩饰窘态,脚不听使唤地往台前走去。

    那捧花不偏不倚,以标准的三分球弧度落在她怀里。

    “真的只是意外!我连手都没伸出来啊!”

    任她口干舌燥地辩,林雅萍也认定了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连带着一桌的姨舅亲戚都来恭喜,好像下一个摆酒的就是她孟西荞。

    “这么漂亮的百合,可以做成干花保存,很有意义。”

    首席工程师秦数先生的声音比乐队的贝斯声低许多。

    孟西荞把着花柄将花头朝向他:“你喜欢,你拿去好咯。”

    秦数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份生硬,轻声说:“当然还是孟小姐留着最好。”

    回程时西荞被林雅萍半推半催地塞进秦数车里,她自己转头上了表姨那边的车。

    一上车,扩音器就开始工作起来,大提琴奏鸣曲淌在两人周身。

    秦数时不时挑起话题,不像有些男的一样开口闭口财经政经,他挑了几个爱好讲,到了后半段路程,西荞只兴趣缺缺地敷衍着,语调里没有起伏。

    和陌生男人在密闭空间里相处一小时后,孟西荞认为没感情的婚姻确实也不坏,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如果以后她需要,并不介意和林瑾一样。

    但眼下,带有某种犹疑意味,她还不需要。

    车开过公园,再调个头就是雁园,孟西荞懒懒掀起眼皮瞧窗外的车水马龙,街景上方已笼着浓重的暮色。

    这一段有不少游客,家家店开着空调闭着玻璃门,灯火通明,三五年轻人拥在路灯下拍照。

    开进雁园后,秦数视线扫过两边,北地春迟秋早,小区里的木槿和蜀葵开得热闹,一簇粉一簇黄拥在一块,十分幽雅。和外边的热闹比起来,很有一种隐于闹市的意味。

    “这么热闹的街里面竟然还有这么静谧的小区。”

    西荞直起身子查看包里的东西都齐全了没,顺口搭话:“上班挤下班堵的。”

    车直接开到西荞别墅前,两人才下来,孟西荞就听到侧面一阵脚步声,这声音是听惯了而在经验上判断得出来的,循声望去,猝然对上顾津南的眼,那人手上正拿着一截水管。

    黑粗线悬着路灯向四周放着光,有一处区域照不到,顾津南从那黑魃魃角落往这边走来。

    秦数看孟西荞家院子门是开着的,警惕地问:“你认识他吗?”

    西荞收回眼神,“我请的水管工。”

    秦数前面的覆发盖住了一边眉毛,是以叫人看不清他上挑的眉梢。

    穿高定的水管工?

    他懒得做别人打情骂俏里的一环,原先说要进去喝杯水,这会儿抬脚回车上,说回去了。

    孟西荞手上提着一箱肥美大螃蟹,两腿像被千斤石绊住一样。手上的东西是回来时舅舅硬塞的,说带给顾总,哦不,津南。

    “从你这边传我的情意,显得份量更重些。”

    西荞问您和顾津南之间还能有什么情意啊,才知道GC在晏平县开发的地产和酒店项目,家具采购这块都是和舅舅订的。

    顾家在那边做生意,连带照拂她不算亲的舅舅。

    右手朝他晃了晃: “我舅给你的,巨肥,市面上买不到。”

    顾津南把手上那截水管往垃圾袋里一扔,接过箱子:“谢谢老舅。”

    “你妈这次的眼光,还挺行。”尾音里拖着一点怪声怪气。

    “这次啊,”西荞抬脚进门,“连微信也没加。”

    “没看上?”

    “不看。”

    顾津南跟在她身后,指着一楼客卫,邀功似的:“原来的软管已经开裂了,所以漏水,我给你换好了。”

    西荞在储藏室里找出一只插花的瓷瓶,白底彩花纹样,有二十厘米高。从新娘那接到的捧花往里一插,高度大小正合适。

    只是她将花瓶挪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够美观,最后置在楼梯下边,手指不住地去左右拨花瓣,面上表情却是兴致很低的样子。

    顾津南给寻了个檀木架子,花瓶放在架子上雅致许多,“怎么着,人家的幸福太亮眼了吗?”

    西荞把楼梯角的灯打开,显得花瓣白亮光灿灿的,她蹲下去看花,指头一动,差点揪下一瓣。

    顾津南看她这样,心里敲着小鼓,“你别不是也想结了吧?”

    两双眼四颗眼珠直愣愣对看,孟西荞腿麻站不起来,仰着头看顾津南,他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望过来,嘴角向上那么一吊,缓缓挪动脚步。

    顾津南可太熟悉她了,好动的孟西荞没事杵着发呆,肯定是被刺激到了开始伤春悲秋。

    她头发半蓬着,眼皮向下垂,仿佛含着两包就要溢出的眼泪似的,在他面前就下意识表演情绪以要求安慰。

    孟西荞动了动嘴唇,话到喉咙口又咽下去,再开口,顾津南心头蓦地一跳。

    她懒得解释自己经林瑾这场婚礼后心里生出的不明状感触,干脆敷衍着嗯一声。

    顾津南却一笑:“能不能打听一下跟谁?”

    扬着嘴角弧度,随时准备开启嘲讽模式。

    半晌听到她说:“你说和没有爱的陌生人凑一对,什么感觉?”

    顾津南却忽然提高音量:“你回老家被催婚催疯魔了?考虑到陌生人头上去了。”

    西荞被一把眼刀上下恶狠狠剜走一块,不解他忽如其来的戾气,她原想和他讨论林瑾说的话。

    仍维持着半蹲仰头的姿势,突地站起来,想要细看他脸上的表情,是个什么样子。

    却因蹲太久,站起身时往前栽,额头重重磕在顾津南下巴上。

    下巴颏比头骨脆弱得多,顾津南嗷了一声,捂着下半张脸,皱着眉说:“孟西荞,你是猪吗。”

    西荞站稳,“就是不知道跟谁才烦咯!”

    他射来清澈锐利的目光,炯炯然逼人眉宇,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话西荞以前常对他说,幼年体顾津南心上总挂着事,连带着脸色整天沉得像被乌云涂抹过。

    孟西荞喜欢逗他,看他破功的样子颇有成就感,雁园的秘密角落、电玩城出娃娃概率最高的那台机子,还有捞蝌蚪的地方,都藏不住地告诉了他。

    顾津南带她去的是晏宁国际赛车场,风光过,举办过不少国际赛事,由于场地配套设施跟不上新标准现在已经不再作为专业赛车场地使用了。

    之后被扩建为晏宁市最大的户外体育中心,原赛车场地保留下来,成为商业用地。

    “赛车场不是下午六点就关门了么?”

    孟西荞跟着走过油漆鼓包起皮的老旧栏杆,一步一步踩他影子。

    那影子忽然顿住,人猝不及防撞上去。顾津南日常没有用香水的习惯,西荞的鼻子撞上的,是洗衣液的味道,像大雨来过的青草地。

    “原来的老板不干了,是GC接过来的。”

    他往旁边的体育中心一指,“那里也是GC承建的,是我进公司后弄的第一个项目。”

    西荞“啊”一声,“你不是负责南风科技吗?”

    顾津南偏着眼睛看她后影,神色叫人看不清,“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是……算了。”

    而后又转过身来,“你懂个屁!”

    孟西荞点头,眼神四下乱飘,“我去年才回来的,当然屁都不懂。”

    她往前走,他不让,拦在路中间。孟西荞罩在那影子里,静默不过两分钟,便似心中长草,偷眼瞧他,见他还瞪着眼儿。

    “你脾气越来越怪了啊,不就没看出那坨钢筋混凝土姓顾吗?”

    顾津南忽然笑了,“所以我给你好好讲讲。”

    他凭空来的拗,钳着人的肩站在赛车场门口,指着旁边一栋楼、一块地,细说他是怎么招标拿下的,办许可证的时候被卡,追着几拨人喝了三个晚上,正好遇上顾谦北投的项目暴雷,影响到这边的资金链云云。

    孟西荞被他的气息罩着,太阳穴突突跳,“我爸一直说……你很顺。”

    顾津南的声音像低沉的弦乐奏鸣曲:“你知道宿醉之后醒来是什么感觉吗,浑身像给砂纸打磨过,喉咙里塞着最劣质的旧棉花。也没人可以说这些事,那时候,我真的很想飞到伦敦……”

    西荞抬眼:“嗯?”

    “去揍黎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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