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韶死死盯着那两个孩童的脸,她身体不好,但视力绝佳,但无论怎么看,这两个孩子都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她的右眼下有一颗小红痣,而她的妹妹,则是有眉心痣,弟弟,则是有颊边痣,正如眼前这对白化病的龙凤胎一样。
“你们叫什么名字?”明恩韶问。
不等孩子们回答,村民们却开始暴动。
恐惧从他们的眼里浮现:“是妖怪啊!”
“是白鬼!”
“泗神大人八年前就托梦给我们!再出现白鬼!一定要献祭给泗神大人!”
“怪不得翠婆子总是鬼鬼祟祟!原来是家里养了白鬼!”
“肯定是畏罪自杀的!”
“我们不是白鬼。”小女孩嘟嘴道,“我们是太久没有晒太阳,所以才变白的。如果我们去晒太阳,我们也会变黑。”
“县官大人,你说是不是?”小男孩看着明恩韶的眼睛,偏了偏头。
“……”明恩韶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说李威不是凶手,可有证据?”
“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会被打死。”小男孩捂住嘴。
“除非你们带我们回县衙,好好安置我们,我们才会说。”小女孩道。
“好。”明恩韶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
村民们却不干了:“县太爷,你不能把白鬼带走!”
“是啊,白鬼要献祭给泗神的!”
“献祭?”明恩韶问,“怎么献?”
有人站出来,道:“就是把他们手脚捆了,扔进海里去。”
“那这不就是杀人么?”明恩韶面色一冷。
听到“杀人”二字,全场安静了一瞬。
“实话说吧!白鬼不算人,白鬼必须死!”有人大吼,“白鬼会带来疫病、灾难!县太爷,你不听我们的话,会后悔的!”
明恩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第一,他们是人,并非鬼,岂能说扔就扔。第二,他们也说了,他们只是没晒太阳,才变白的。我把他们带回县衙里放太阳底下多晒晒,自然就黑了,”她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村民,神色少见冷了下来,“还是说,你们要妨碍公务?”
明恩韶挥了挥手,捕快就过去,把两个小孩的手牵住。
这下,躁动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了,捕快腰间别着越一米长的牛尾刀,玄铁刀柄、硕大刀身,一刀便能叫人血溅五步。他们不敢造次。
“把翠婆婆带回府里验尸。”明恩韶对一旁的头等捕快道。
这头等捕快经验丰富,很快招呼衙役去搬尸体。
与此同时,一声炸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明恩韶往窗外看去,只见一颗粉红的烟雾弹在空中炸开。
“烟雾弹?”李威神色微变。
明恩韶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云栖立即招呼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和一个身材干瘦的姑子被七八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押进了木屋。
霎时间,薛采明白明恩韶先前说的“人来了吗?”是何意了。
小侯爷指的并非是县衙捕快,而是小侯爷自己从侯府带来的侍卫,这是属于小侯爷本人的私人力量。
有钱人养着一些侍卫是常事,家丁总归比外人好用。
也是,小侯爷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会只身一人,来到江南千里之外的青州任职呢?必定有人暗中保护。
不知为何,薛采心中有些失落。
以她的家世,无论如何,是够不到小侯爷的。
“村正!”村民惊呼,甚至忘记了讨伐“白鬼”。
“珠婆子!你怎么被抓了!”
“珠婆子不是回娘家探亲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们好啊,”明恩韶简单对被拷住的两人打了个招呼,“我是临登县最新上任的县官,调查最近拐卖之事。”
“你们听闻有人来村里收尸验尸,便收拾东西准备跑路,暂时避避风头。没想到我午时刚过就来了,你们便来连东西都来不及收,路帖都来不及拿,”明恩韶喝了一口水,“就慌不择路地要跑。”
村正和珠婆子都被那黑衣鬼面的侍卫吓得不行,此时话都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跑?”明恩韶盯着干瘦婆子的脸问道。
干瘦婆子一言不发。
“是不是弄错了?”有村民不忍道,“珠婆子是俺们村少有的文化人,早年是念过私塾的!”
“就是啊!珠婆子最与世无争的性子,家里又有钱,儿子女儿都是开棉厂的,在江南赚了可多的钱。”有人为珠婆子鸣不平,“她怎么会干坏事?”
“江南的棉厂?”明恩韶奇道,“什么厂?多大规模?多少帮佣?”
“回大人,我儿子李钱,在江南开了一个绵厂”,珠婆子蜡黄的脸上流下豆大的汗,“叫春华棉厂,有两百个帮佣,一年生产八千匹布。还开了一个分厂,就在登河,叫春小华绵厂。”
“哦,”明恩韶道,“那你们家绵厂是不是有个对手,叫秋实绵厂?”
“是是是,”珠婆子点头如捣蒜,“大人明察啊!”
“春华绵厂和秋实绵厂都是明家的产业,”明恩韶放下茶杯,看着珠婆子浑浊的眼睛,“这两个厂的名字还是我起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李钱’这号人呢?”
“可见,你说谎。”明恩韶道。
“村正大人,”明恩韶的目光落在颤抖不已的村正脸上,“要是我没有猜错,买卖路引、身帖,就是经过你的手吧。”
“至于你,”明恩韶朝着李威道,“你来的时候,翠婆婆已经没了声息。你按照村正的吩咐,把翠婆婆吊上了白绫,伪装成她上吊的假象,还故意大吵大闹,制造骚乱,为的就是给村正拖延时间。”
“你怎么知道?”李威恶狠狠盯着明恩韶,“那俩个小孩都说不是我杀的!”
“确实不是你杀的,但是你涉嫌伪造死亡现场,混淆视听。”明恩韶道,“何况,这么多村民都趁机参你一笔。”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明恩韶对村民道,“你们可以向我们师爷告状了。”
村民们呆若木鸡。
见翠婆子和村正面如死灰,他们明白,这个以往不可一世的村正,是真的失势了。
那拦路问明恩韶要钱的门子见状,赶紧和村正撇清关系。
“我要告状!村正总是克扣我的工钱,还常常打骂我。动不动对我拳打脚踢。”说着,门子把胳膊露出来给师爷看。
师爷拿着纸笔,飞速记录着,但是还是比不门子和其余告状村民说的速度。
“看见了么?”明恩韶站起身,俯视着翠婆子和村正,“现在你们引火烧身。一会儿回县衙,如果你们如实招来,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村正咬着牙,一语不发。
“爹爹!”一个小孩冲出人群,撞入了村正怀里。
村正看见这小孩,胡须颤抖。
“爹爹,你怎么了?”小孩抹去村正粗糙眼角的泪痕。
村长看着这幼童,泪如雨下,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村正突然大吼一声,随即站了起来,向墙壁冲了过去。
黑衣鬼面的侍卫动作极快,一脚踹向村正的腿,村正倒地,动弹不得。侍卫一记手刀劈在村正后颈,村正便昏迷不醒。
害怕家人被威胁,居然宁愿自尽。
这人贩子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恩韶攥紧了手心。
她感觉到了危险,如同一把剑悬在她的头顶。
“小侯爷,要如何处置此人?”鬼面侍卫问道。
“别让他死。”明恩韶道。
“也把她带上。”明恩韶点了点珠婆子。
珠婆子见鬼面侍卫朝自己走来,忍不住大喊:“你们敢对我动手!我上面有人!”话音刚落,她便自己吓晕了过去。
明恩韶看了看侍卫的面具。
红眼黑脸,饕鬄长牙。确实有些恐怖。
“走吧。”她道。
有官兵开道,无人敢拦。
薛采注意到,他们一出门,那些黑衣鬼面的侍卫便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会隐身术一般。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县衙。
明恩韶坐在内室的梨花木椅上,翻看着师爷地上的身帖、路引单子。
名字黑笔批的,就是身帖依旧在李家村的。而朱笔批的,则是已经迁出去的。
明恩韶注意到,所有被拐卖的人名前,都有一个小小的红勾。
看到“李桃代”这个名字,明恩韶手指微微一顿。
李桃代这三个字前,也有一个红色的小勾。
这代表,李桃代,也应该是受害者之一。
但是,如果真实的李桃代已经遇难。
那么,“嫁”给她的、与她同床共枕一夜的李桃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