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重逢

    平元十八年秋,长宁长公主因结党营私、谋逆、祸乱朝纲数罪,被帝圈禁于长公主府,无诏任何人不得出入长公主府。

    秋意深浓,苍穹之下不见云影,凉风拂过,又带下片片落叶,庭院中弥漫着一股子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

    萧延意推开了窗。

    往日打扫干净整洁的庭院,空无一人,堆积着满满落叶。

    她伸出手,掌心恰好接住一片落叶,萧延意握住了落叶,缓缓收回了手,将落叶放在了桌案上。

    第十片,这意味着她已经被圈进了十日了。

    可她除了数叶子,却做不了别的。

    自她被圈禁后,父皇下旨遣散了长公主府的所有人,又不许人随意进出,她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

    她便是有千般辩言,面对那些铁证如山,也难以开脱。

    她不禁想起温如均来,他一向智计无双,总能救她于危难之中,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这次又能不能依旧救她于水火呢?

    可当夜,星月黯淡,细雨绵绵。

    本被禁军包围的长公主府遭遇刺客突袭,禁军与刺客厮杀不止,之后主殿又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场大火不止烧死了大梁长公主萧延意,也烧尽了这夜所有的罪恶。

    次日,病了数日的平元帝薨逝,留有遗诏传位于安王,帝后鹣鲽情深,皇后殉死随帝而去。

    四年后,灵州孟家。

    雪花纷飞,蔼蔼浮浮,院中的梅树为积雪所覆盖,只露出一点红蕊,本就阴沉沉的天渐渐地更暗了。

    可院中人的身影并未停歇,银白色剑身,如游龙穿梭雪中,嘶嘶破风,扫落树上白雪红蕊片片。

    “二公子,天要黑了,休息吧。”

    那浅青色身影利落一转身,手腕旋转,剑已收势。

    那人便转身向廊下走去,其身后溅起阵阵雪雾,便只留下一把剑,插于积雪落梅之上。

    青栀赶紧迎了上去,为她披上斗篷,又递上手炉。

    “公子剑法急躁,可是因为去东都的日子近了?”

    孟柏棠拿着手炉的手顿了顿,她走了几步,倚栏远望,呼出口气,“此去东都便是再无回头路了。”

    青栀望了望她心事满满的样子,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她时,她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如同行尸走肉。

    之后,大公子带来了温如均平步青云的消息,青栀才第一次见到这位曾经的长公主的情绪。

    她又哭又笑,平静之后,她便是盯着从公主府带出来的东西,静坐了一夜。

    但是,从这以后,这位长公主殿下便振作了起来,却是易了容,从此只以从小养在寺庙的二公子的身份示人。

    四年里,这位殿下便是无休无止地读书练武,只为有朝一日重回东都,报那血海深仇。

    青栀低下了头,打开了伞,“二公子,回吧。”

    孟柏棠这才点了点头,向雪中行去。

    她回了院子,便去了书房,只刚脱下斗篷,坐于书案前,敲门声便响起了。

    “进。”

    青栀推开了门,收了伞,“二公子,可要沐浴?”

    她并未抬头,依旧埋首于书本间,只淡淡回道,“可。”

    青栀刚要转身离去,“大哥外出收账可回来了?”

    “路遇大雪,大公子或许要大雪消融后才能回来。”

    “嗯。”

    青栀走后,孟柏棠却看不进去书了,那些因着练剑而散去的焦躁又浮了上来。

    她便将桌案上的书合上,站了起来,自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匣子来,重新坐下来,打开匣子来看。

    匣子里是她从前的物件,母后给她的书信以及庆贺她那日及笄的发簪、父皇的遗诏、织音的玉镯。

    父皇母后留给她的东西这些年来,她看过抚摸过无数次,可她却始终不敢拿起那玉镯。

    她望着那玉镯许久,才第一次拿起了它,捧在了手心,镯子上那温热的感觉仿佛告诉她织音还在,可三年前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

    坍塌的房梁,扑面而来的热浪,四周的冲杀声,织音将她推了出来,她转身被火舌吞没。

    织音顶替了她,作为大梁长公主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只留给她这玉镯。

    她抹了抹泪,强迫自己从那些记忆里抽身,轻轻地将玉镯放回了匣子。

    她最终只留下了那只无人见过的发簪以作念想,便将匣子放回暗格。

    “放心,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三日后清晨,雪霁天晴,层云雾霭散去。

    孟柏棠便动身前往东都了,孟砚知终究没能赶回来,只孟父孟母一路相送,直至城外望亭,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望着那驶回城的马车,又看了看灵州城。

    城墙高耸,绵延山峰,覆雪茫茫,枯木之上点点白雪,下坠着冰棱,两三行人车马。

    她人生中最后的宁静日子都将随着她离开这里而消失了,可她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她进了马车,摇摇晃晃的马车便沿着泥泞的路逐渐驶离了灵州,向东都而去。

    十日后,他一行人才到了东都。

    午时,进了城,孟柏棠掀开了车帷。

    晴日暖阳,车马粼粼,吆喝声不绝于耳,高墙环绕,隔着青砖灰瓦,可见绿松掩映的如云阁楼,屋舍错落有致,当真是满目繁华。

    东都还是如四年前一般繁华,只她却逐渐捏紧了拳头。

    萧沐、温如均,为了一己私利害了那么多人命,如今怎么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繁华?她定当要他们血债血偿!

    青栀见她攥紧的拳头,轻轻出声提醒道,“公子,当心呛了风。”

    她才如梦方醒,缓缓放下了车帷,闭目养神。

    她不能如此急躁,来东都便是为了复仇,如此情绪外泄只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片刻后,一行人便到了春闱举子所住的“揽山居”,停好车马,付了银钱便可入住了,她同青栀的房间便被安排在三楼东侧。

    二人进了房间,收拾妥当后,青栀便问道,“公子可要用些饭食?”

    她点了点头,青栀便推开了门,下了楼去。

    一盏茶后,她才端着饭食上来,布好碗筷,“公子,可以了。”

    孟柏棠这才放下了书,由青栀伺候着净了手,便坐在椅子上用起饭来。

    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青栀,脑海里却浮现了织音的模样,那句想让她坐下来一起的话便也没能说出口。

    青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公子,奴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她抬头看了看她,放下了碗筷,“何事?”

    “奴听说几日前,举子中发生了一起命案。”

    孟柏棠很是惊讶,“在何处发生?可查出了真相?”

    “并不在揽山居,而是另一间客栈,大理寺几日便查出了真相。”

    “据说是因为二人起了龃龉,一人醉后便冲动将另一人杀了。”

    孟柏棠点了点头,“既是案子破了,那倒也没什么大事,为何特地提起?”

    “因当今圣上觉得举子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惹得人心惶惶。”

    “圣上为了安抚举子们,便于三日后在明月楼举办一场赏春宴,以便举子同乐。”

    “届时,圣上会派遣当今文人之首的首辅大人前来安抚举子。”

    她这才知道,青栀说了这许多,就只是为了最后这人。

    当今内阁首辅温如均,曾经是大梁长宁长公主的门客,却在短短四年内,穷极权力巅峰,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戾气,便要丝丝缕缕地溢出,指甲狠狠地攥入掌心,疼痛才使她稍许平静,她嘲讽地笑了笑。

    “也好,我们终究要有一见的,或早或晚都无妨。”

    她不止要见他,还要讨好他,借助他在朝堂之上立足,一步步走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三日后,明月楼。

    楼阁相连,飞檐映日,雕梁画栋。

    孟柏棠不禁感叹明月楼还是那个东都第一楼,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入内,楼台酒香,笑语晏晏,三两举子便相聚说笑,只待开宴。

    待到人到的差不多时,便由掌柜领着举子们向庭院走去。

    东都日暖,庭院春风习习,柳枝微摆,湖水漾漾。

    举子们入座后,便互相交谈,一身蓝色锦袍,面容俊俏的举子便向她搭话。

    “在下是柳州魏承之,不知兄台是哪里人士?”

    倒是正合她意,同期的举子也许会是她以后的助力,她便微微一笑,“灵州孟柏棠。”

    “魏兄,今日也是为了一睹首辅大人的风采而来?”

    魏承之眼睛亮了亮,激动道,“正是,孟兄也是?”

    孟柏棠一笑,如寒山消融,只桌案下的手却攥紧了。

    “是啊,首辅大人可是天下文人表率,哪个读书人不对他心向往之呢?”

    她又轻轻放开了拳头,这样的违心话她以后还要说很多,她该去习惯的。

    之后,二人便相谈甚欢。

    忽然,本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了下去,院中亭台便走来一人。

    那人便是处于众人之中,也是如珠玉存于瓦砾间般不凡。

    虽日暖,他依旧身披玄色织锦边的狐皮斗篷,身姿挺拔,目若寒星,却生出一股风流温柔之态。

    孟柏棠转过头,双目穿过人海,向那人看去,温如均也似有所感,四目相触间,他愣了愣,便连本侃侃而谈的话语也停止了。

    她却并不收回目光,她的目的便是引起他的注意,投入他的门下。

    可或许是这人的目光太过直白,她仍是不禁抓紧了衣摆,有些紧张地想他认出她了么?

    她又迅速否定,她如今易了容,又以男子身份示人,他怎么可能认出她来。

    直到亭台下,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温如均才回过神来,笑了笑,用温润如玉的嗓音说道。

    “春风落花一时迷了眼,还望举子们莫要见怪。”

    众人便又安静了下来,温如均也收回了目光,依旧继续他之前的话,她也渐渐松开了已经被抓皱的衣摆。

    直至宴席散了,孟柏棠打算离开,却有一身形利落的人拦住了她,“公子莫走,大人有请。”

    她背脊一僵,渐渐又放松下来,笑了笑,“好,烦请阁下带路。”

    二人便回了明月楼里,去了三楼的雅间,那人敲了敲门,“大人,人属下已带到。”

    那温润的嗓音又自房内传来,“进。”

    那人便示意她进去,他却转身下了楼。

    孟柏棠却站在门前愣了许久,直到房内的声音又传来,“本官又不会如何,举子何故不敢入内?”

    她这才轻轻推开门,并无她想象中的四目相对,那人坐于青纱帘幕之后,只可看见他隐约身影。

    温如均见了她,便抬手示意她坐。

    她于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后,露出激动的表情来,“大人,学生实是仰慕已久,方才便在外面平复许久,才敢进来。”

    她顿了顿,“不知大人找学生所为何事?”

    那人却并不说话,透过帘幕的身影也是一动不动,许久,他才开口,“只是觉得举子有些面善。”

    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只一瞬,她又露出更高兴的表情来,“当真?那是学生之幸了!”

    她话音刚落,室内便又静了下去,许久,那温润的声音才出口,“你下去吧。”

    孟柏棠便起身作揖告辞了,只在快要出了门时,那声音又自后方传来,“望你春闱高中。”

    “多谢大人吉言!”

    只她走后,温如均才自青纱帘幕后走了出来,轻轻推开了窗户,望着街上她急急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语,“若这是你所愿,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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