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收入门下，要是来个漂亮师妹，必须得马上出手培养好感，万一来了桀傲不驯、有几下本事鼻子就翘上天的家伙，也得来个下马威。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任何人爬上淮山，踏入玄明宗门槛。摩拳擦掌地等待新人到来的师兄姐们不由得忧心起来，该不会今年开山，却毫无收获吧？对玄明宗这等一流门派而言，那可是十分丢脸的一件事。

    数百年来，玄明宗一直没出什么能顶梁的强者，每年门派大比、秘境试炼，伤亡弟子渐多，收获却减少，练气弟子再多又如何？实际上，资质是一年不如一年。

    希望投入门派者逐年增加，门派收徒标准同样从未降低，但通过测试者却回回减少，到了今年，竟惨到无一人登上玄明宗。

    这不就代表，有潜力的年轻后辈都去了别的门派吗？！

    下一回门派大比，在擂台上还不被其他门派喷死？真是情愿装病不出战啊…

    某弟子正感慨着，便收到传音符：“快来！听说有几个长老去山门集合了，有人通过测试啦！”

    “我马上到！！”

    一听说今年第一位进入玄明宗的人终于出现，这条消息眨眼间就传遍玄明宗上下，各峰都有弟子假借其他名义到山门前晃悠，一道道剑光或法器溜过山门附近，漫天奇光异彩，可惜不等他们看清楚新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人，就被长老们联手赶走，被轰得东倒西歪的弟子们不禁私下嘀咕，难不成新来的有三头六臂吗？否则长老们藏的这么严实干嘛？看一眼都不让会不会太霸道啦！

    此时长老们也是有苦说不出，那个叫李莫寻的小孩答完话就晕了，彻底不醒人事，叫也叫不醒，主持收徒试炼一事的三长老只得上前，一测灵根，脸都绿了。

    “怎么样？”其他长老忙问。

    “这…”三长老沉吟一阵，并不答话，直接展示试炼石反馈的结果。

    半透明的晶石板上，只浮现极为稀薄的色彩，驳杂不齐，各色皆有。

    别说几灵根了，这分明是－－没有灵根，凡人一名。

    五长老是北峰峰主，妥妥的主战派，他是最期待门派补充新血的人，此刻瞠目结舌：“这小子毫无资质，到底怎么混进来的？？你们有人看他到底是怎么通过的，不会是作弊吧？”

    其他长老纷纷摇头，他们都去注意其他有希望的好苗子了，没想到其中大半都中途放弃，转到其他门派去。

    “倒是刚才滚下去的那个…”掌管药园的七长老出声，“好歹是个低阶水灵根，我本来还想着若是他通过就要过来…”

    “王长老，你看这怎么办？”三长老转头询问。

    “能怎么办，扔下山啊！养个废物干嘛。”五长老毫不客气。

    在场的几名长老争执起来。

    “扔下山？你说的容易，他通过了测试！把通过者扔出山门，于玄明宗有损颜面。”

    “收个凡人就不损颜面了？我看他未必想修仙，没听见他说为钱财而来？”

    “那也得等他醒了，询问他的意愿吧！”

    “询问？他一个凡人能入玄明宗三生有幸，反正钱估计是拿不到了，砸下来的大饼谁肯松嘴。”

    七长老满怀期待：“不如把他放到外门弟子，或是药园杂役？药园杂役不要求灵根多好…”

    “伙房缺人手。门下停留在练气、筑基期的弟子太多，尚未完全辟谷，每日三餐都需要大量人力。”三长老补充。

    几人交换眼神，都从彼此的眼里得到共通答案，齐齐回头望着王长老，只等他定夺。

    这确实是比较折衷的办法。

    王长老沉思片刻，最后缓缓点头。

    正想宣布把他分配给伙房，找人把这小孩带去休息，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炸响，找不到来处，却清晰可辨，彷佛自灵魂深处响起。

    “把他给我吧。”

    王长老的表情有瞬间变了，但在其他长老的视线中，他很快把阴沉神色收敛起来，恢复高深莫测的从容模样，只是眼里残留着几分忌惮。

    那道慵懒的女声笑意吟吟，仍不疾不徐的对王长老低语。

    “我这里缺一个打杂的。”声音懒洋洋的，“我以为你很清楚，王海。”

    王海浑身绷紧。

    “你不乐意往我这里派人，这小家伙不是正合适吗？没有灵根的凡人，你就不用怕得晚上睡不着了吧！”

    后者咬紧牙根：“闻……澄……秋…！”

    王海面前的七长老茫然：“王长老，你说…叶什么？？”

    “呵。”被问及名讳的人在王海脑中低笑一声。

    “我没说话。”王海暗中运起静心诀，好半会才把翻腾的怒意与细微恐惧压抑住，“这孩子你们别管了，他不会去伙房，我另有安排。”

    见他已经做出最终决定，而且没有任何说明的意思，其他长老都是识趣的人，并不多问，纷纷表示王长老安排就好，随即各自离开。

    等到四周只剩下王海和那个昏过去的小子，他不禁狠狠一踏，泄露出的几丝灵气，霎时让厚重青石铺就而的地面裂出道道网纹。

    他在心里暗骂晦气，正欲转身离开，闻橙秋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了，记得把小家伙送上来。”

    “…………”

    王海默不作声，闻橙秋只是笑：“还是你希望我亲自下去拿？你能接受的话，我也乐意配合。”

    “……”

    “王海，渡劫巅峰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境界不稳？”

    王海一惊，惊觉自己确实因闻橙秋三言两语被激的神魂隐隐动摇，可是闻橙秋是怎么知道的？王海没空深究，忙两指并拢一划，从乾坤袋招出一架低阶飞梭，舟型的法器微微浮空，他把闻橙秋要的人扔进飞梭里，法器便向着淮山山脉深处疾驶而去，而王海发了一张传音符给三长老，便匆忙赶回位处主峰的洞府，进入短暂的闭关。

    淮山山脉深处，玄明宗的最高峰，一名女子倚靠着树干，闲适地晃着脚。她收回神识，坐在违反常理四季盛开的桃树枝间，茂密的桃花掩住他大半模样，只见微弯的唇角不带笑意，黑眸望向朝她驶来的飞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李莫寻看着蔚蓝的天空。

    触目所及是大片澄澈的蓝，万里无云，除此之外，视野中只有一棵足足遮住半边天、极为巨大的桃树，开满了嫩粉色的桃花，随着清风抚过，落下的桃花瓣擦过李莫寻，他反射性闭眼抓开落在颊边的东西，却听见一道略显沙哑的男音“哎唷！”一声。

    李莫寻吓了一跳，再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性，对方正俯身覆在他上方，双眼疼的眯起，颊边滑下的一络黑色长发被他扯在手里。李莫寻下意识又拽了下，夹杂在黑色长发间的桃花瓣贴着她的指尖轻轻滑开，而对方扣住他的手腕：“别别别，痛死我了，松手松手。”

    “…这是哪里？”李莫寻愣愣地问。

    站直了身子的女人正拢了拢衣襟，习以为常似地将夹在发间的花瓣树枝扔开，随手摘了段低垂的柔韧枝枒将长发乱糟糟地束起，闻言他笑眯眯地作了个揖，姿态歪歪斜斜。

    “小朋友，欢迎来到冥界。我是现任阎王，叫做闻橙秋，你好啊。”

    李莫寻霎时扭曲着脸：“你骗谁啊！”

    “你意识挺清醒的嘛！既然醒了就快点出来，让飞梭物归原主，否则该有人要紧张了。”

    “出来？”

    李莫寻纳闷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形状像舟的东西里，土褐色的表面摸起来近似核桃，质地触手温润，似木非木，但若要说这是舟船，那也不像，因为这实在太小，大约一米五的长度，他最开始躺在里头倒是刚刚好。

    从被称为‘飞梭’的小船内爬出，李莫寻刚刚站稳，那艘核桃小船便在无任何外物支撑的情况下腾空飞起，一道银色流文般的符号闪过舟身后，宛如在平静湖面上前行般，自行向远方离去。

    李莫寻瞪大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完全违反他认知的事物，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玄明宗！

    他爬了数天数夜，通过那条长的吓人的青石阶梯，摔进了玄明宗的山门！

    所以，这是在门派里面了？刚才那是传说中的仙家法器？微光内敛，飞行时悄声无息，远比任何沈家给他们宝贝少爷重金求购来的‘法宝’厉害多了──什么驱火符跟降水石，那火花小的起不了灶，聚来的水连洗脸都嫌少。被沈府管事临时雇佣陪他们少爷爬阶梯的李莫寻，留在沈府等玄明宗开山门的那几天，可没少看沈小少爷得意地把玩那些价格比好几个李莫寻还贵，但用处连十分之一个他都不如的法宝。

    当时他暗自嘲笑沈府上下全被狠狠坑了，并猜想修士手中的‘神仙法器’大抵也就那样，没想到完全是他未曾真正开过眼界。

    李莫寻呆望飞梭驶去的方向，不管那法宝早就不见踪影，忽然他脖间一紧，双腿离地，呼吸不过来的猛咳几声，接着被人转了个方向，对上那个自称闻橙秋的人。

    闻橙秋揪着人的后衣领，直接把他从王海手上要来的人提拎起来，拉到面前打量。左看右看每一处都普通的很，长相还行吧，但李莫寻被勒的涨红了脸，更别提年纪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

    “就是这小子？我怎么看着不像？”闻橙秋低语，把眼尾抽搐的李莫寻像物品一般用力晃了晃，“天道该不是框我吧……”

    李莫寻问道：“这里是玄明宗吧？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其他人呢？”

    “你不记得了？”

    李莫寻不语。

    他确实不记得了，爬到半途，他差不多已经丧失意识，连自己有没有继续向上都不确定，最后能歪打正着通过测试，完全是梗在胸口不愿放弃的执念作祟。

    初衷的确是为了沈府允诺的千两黄金，但后来究竟是什么催促着他，让他陡然生出‘就是死也要爬上去’的念头，连李莫寻都说不清楚。

    闻橙秋摊手：“我一直待在这，不清楚其他人如何，但若是问和你不过前后脚的那个，他滚下阶梯失去资格了。因为你通过，所以你留下了，就是这么回事。”

    李莫寻啧声，自语报酬果然拿不到了，而且抢他家少爷的机会，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沈府的人乱棍打死，闻橙秋饶有兴致，说比起入门玄明宗的激动喜悦你居然在思考这些啊？

    “所以…你们要我留下来？在山里修行？”李莫寻皱紧眉。

    看他一个十岁的小孩，用那张尚未长开线条仍些许圆润的脸，双手环胸，像个成年人的语气说话，别的不说，光是他那正经八百打商量的架式，就有种人小鬼大的可爱──这孩子才那么丁点，站起来的高度不过及腰，气势倒是很足嘛。

    于是闻橙秋干脆大方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差不多吧！”

    她自己单纯是以长辈看小辈的角度觉得有趣，并不带恶意，但落到本就因青石阶梯漫长磨人而对玄明宗印象极差的李莫寻眼里，对方黑眸弯起唇角微勾的模样，根本眼歪嘴斜，笑容说不出的嘲讽。

    这表情看了就来气，李莫寻脸上的狐疑转为面无表情：“我拒绝。”

    “嗯，你答……等等，你说你拒绝？这可是玄明宗。”闻橙秋惊讶。

    “对，我拒绝！”李莫寻肯定点头，“留在这有钱拿吗？而且，看样子我是分配到你这里来了吧？我才不想拜你为师。”

    闻橙秋摸摸下巴唔了一声：“正确来说，你不会拜我为师，也不会拜任何人为师，每个月还会有固定份额的灵石能拿──因为你是被我要来打杂的。更重要的是，你留不留下和你的想法无关。”

    “打杂？”李莫寻愣了一瞬后立刻质问道：“为什么是打杂？我通过玄明宗的入门测试了吧！不是应该收为弟子吗？”

    闻橙秋：“你刚才不是说拒绝…”

    “这和那是俩回事！”李莫寻打断闻橙秋的话，“难道你们大门派，还按天赋资质把人分三六九等？资质不如人，就扔去当杂役？！”

    虽不解李莫寻突如其来的紧张起因为何，见他如此急切，闻橙秋倒是认真解答：“不是这样。其他稀奇古怪的小门派难说，但有一定名望的门派，比如玄明宗、逍遥门，只要能通过测试就会纳为内门或外门弟子，不会收为杂役。”

    她相当直接地补充，虽然外门弟子干的活实际上就跟杂役没两样。

    “至于你的情况…”闻橙秋向着附近的树林走了几步，没听见另一道脚步声，他回头看李莫寻仍杵在原地，便招了招手：“来，你到这里看看，告诉我感觉如何。”

    李莫寻不想配合，但见闻橙秋一脸无所谓地往回准备直接提着他走，只得磨了磨牙，不甘愿地跟上，顺势观察起周遭。

    他们所在的地方大约是某座山头，玄明宗位于灵气充沛的淮山山脉，门派中人零散居住于各山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李莫寻并不意外。

    但他脚下的这座山，山顶范围极窄，除了那棵印象深刻的大桃花树、一间普通房屋和剩余的大片空地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四周树林环绕，其中有条通往山下的小径。这或许是玄明宗最边角的地方，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到山脚，至于这个闻橙秋？负责看大门的吧。

    如此猜测着，李莫寻跟在闻橙秋身后，后者拨开层叠的茂密枝叶走了一小段路，随即站定，李莫寻走到闻橙秋身边，与她一块朝山下望去，却是狠狠怔住了。

    什么偏僻边角，这里根本是淮山山脉的最高峰正中央！

    他们脚下环绕仙带般的白雾，顺着郁郁苍苍的高大林木往下看，氤氲雾气中，依稀可见数十座高低起伏的山峰，各有人烟居住的痕迹，似乎能看见像是草药田、修练场的地方，和那条他爬的差点断气的阶梯。数道流光异彩在各山峰间往来，李莫寻知道那是御剑飞行的玄明宗弟子，只是那些人此刻看起来都不过小指那么点，他们在的这座山该有多高？

    “这是…玄明宗主峰？”李莫寻脱口而出。

    “不是，主峰在那里。”出乎意料的，闻橙秋摇头，他指向南方，那里有座只低了些许的山峰，但距离太远，李莫寻只能勉强看清上头有许多楼阁庙宇似的精致建筑。

    “最高的不是主峰？那这是北峰吗？”

    闻橙秋诧异地看他一眼：“知道的还不少啊。可惜同样不是，北峰比主峰还矮呢。这座山没有名字。说说看感觉如何？”

    李莫寻感受着心底因登高望远而起的莫名激励，深深呼吸了几口微寒的空气，左右看了一圈后，坦然说道：“很高，视野跟风景很好。”

    闻橙秋鼓励地看着他：“其他的？”

    李莫寻的回答相当务实：“很不方便。”

    闻橙秋笑了开来，笑声很是畅快。

    “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这里需要个杂役，而我选上你的原因。”

    “这哪里解答我的疑惑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留下，但我通过入门测试，应该成为弟子。你不是说玄明宗这种名门，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吗？”

    “嗯？你还不懂？”

    李莫寻真想问她到底该懂什么，对方除了带他看风景，接着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之外，还做了别的事吗？

    面对李莫寻鄙视的眼神，闻橙秋没有任何气恼，只是垂眸望着主峰的方向。

    即使略有不同，但任何门派的核心位置都是留给掌门，放在玄明宗，那就是主峰。

    现在的玄明宗没有掌门或代理，理应空置，不过现在，她知道王海待在那，因为王海的洞府就在主峰。

    她挪开视线，对着不服气的李莫寻。

    “别说资质了，连灵根都稀薄到近乎没有的你……”闻橙秋平淡地说，“只是个凡人罢了。”

    “一个凡人，修什么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