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温了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宋景川。
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自己的咨询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温了月早就习惯了心理咨询的过程。
这些过程就像是让人把自己装满过去记忆的口袋隔开一条口子,然后要硬生生的从里面拽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等事件全部掏空后,再将正常情绪一点一点填充进去。
填满后,再一针一针的缝合。
到了最后,就会重新获得一个满是补丁的口袋。
不算坚固,但至少是完整,沉甸甸的。
所以温了月没等宋景川的提问,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昨天我去找了赵阿姨......”就算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温了月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剧烈的疼痛,她下意识地轻按太阳穴,“她说她怀孕了。”
宋景川停下记录的笔,直起头看向温了月,“她说的话让你很厌恶?”
“厌恶?我为什么要厌恶。”她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开始夹枪带棒,“这个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景川没有因为温了月激动的情绪,从而暂停他们的谈话。
他依旧表现的很平静,继续追加问题。
“既然你不觉得跟你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这件事情还会让你的情绪激动呢?”
温了月心底有股无名火,不知道可以朝谁发泄。
心理疏导的流程本就如此。
通过不断的提问,才能解决问题。
可她恨透了这种模式,每一次的提问仿佛都像是凌迟。
温了月从沙发上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手握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被门把手,冻的一激灵。
火是被熄灭了,可是委屈涌上心头。
她转身低头走回原位,躺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
手臂折起来搭在眼睛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空调温度太低了。”
宋景川全程没有干涉温了月的任何一个动作,他放任温了月情绪的发泄。
直到她自己开口,他才顺从她的意愿,将空调温度往上调高了几度。
空气中只剩下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半晌后,温了月才重新开口。
“我不知道,我可能......”温了月似乎是在想应该怎样措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形容不出来。”
“你是觉得他们背叛了你吗?”宋景川说话的同时,眼睛也在关注温了月的反应。
“大概吧。”温了月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坐直身子,冷静的就像刚才没有发生过过激行为一样。
宋景川盖上记录本,神情复杂地凝视温了月,“如果你继续这样回答,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不用再继续了。”
温了月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就暂停吧,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
宋景川通过几番对话下来,确认温了月一定是遇到了某些问题。
但他也明确的知道,这个小姑娘一旦自己有了想法,再多的人都没法改变她。
“你没忘记今天我休息吧?”他探身拿了一盏茶,低头抿了一口。
温了月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下文。
“我的意思是咨询结束。”
“如果现在我以哥哥的身份和你进行交流,你愿意告诉我什么?”
温了月没想过宋景川会说出这些话,她愣了一瞬。
从她知道自己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后,她都在积极的寻求治疗方案。
可以说宋景川是温了月自己找的心理咨询师。
他对于温了月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她承受不住精神折磨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抓住了他。
可是因为她的求知欲,她在家里也翻阅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
当她遇到某些问题,她都会来找宋景川。
虽然宋景川每一次都会无奈的摇摇头,但他还是会很细心的替温了月解答问题。
久而久之,温了月发现自己过于依赖宋景川了。
但她也时刻谨记宋景川告诉自己。
“切记心理咨询师不能与来访者产生治疗以外的关系。”
只是前台女人指着她和宋景川时。
温了月的第一反应竟是害怕。
就像是被人猜中了某些隐藏很久的小心思。
所以她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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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师不能与来访者产生治疗关系以外的关系。”温了月这着宋景川的语气把当时他说的话还了回去。”
宋景川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初中小女孩当场怼回去,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温了月没有让他继续尴尬下去,“我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以你的专业角度分析一下,假设我去跟严子瑞把所有的话都给说清楚,他会不会病情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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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了月站在一扇老旧的铁门外,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敲门。
最后,宋景川告诉温了月。
“如果赵琳妍说严子瑞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不如去把你想说的说清楚。”
温了月看着老旧的铁门,红色的漆已经脱落,露出很多斑驳的印记。
铁栏杆后面露出的木门上面还有以前自己和严子瑞小时候一起贴上去的贴画。
温了月正在出神。
木门突然间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又猛地关上。
温了月被吓了一跳,她警惕的盯着大门。
要是她没记错,这门就没有猫眼。
不过这场动静,也让温了月下定了决心。
她扭开铁门锁,轻轻的敲了几下木门。
没人回应。
她又敲了几下。
终于从门里传出一声。
“谁啊?”
声音不大,但足够听清,只是有些怯懦。
“是我,温了月。”温了月听到屋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她终究还是害怕自己的突然到访对严子瑞造成什么影响,连忙说:“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们就隔这门说几句吧。”
说完后,她就后悔了。
她正想着怎么去解释。
门就从里面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人低着头,局促的站在门边。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温了月先开了口,语气很轻松,“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闻言,站在门口的严子瑞有些僵硬的挪动着步伐。
温了月从严子瑞让出的小缝隙中,挤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房间布局还是跟以前一样。
除了以前的餐厅被改造成大的操作台,操作台上面还摆放着几个烤箱。
烤箱里面还在工作,闪着黄光。
离烤箱的不远处,还有一个正在抹面的蛋糕。
可以看出操作的人离开的很匆忙,抹面刀已经有些破坏蛋糕的造型,斜斜地插进蛋糕里。
温了月身后传来关门声。
“这门可以涂点油,锈的声音也太大了。”温了月转身望着还低着头站在门口的严子瑞。
男孩很消瘦,宽松的海魂衫T恤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本该是白色的条纹,大约被搓洗了很多次,已经开始发黄。
严子瑞这个样子让温了月想起了周渟渊。
不过后者是可怜,前者是可气。
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温了月开门见山,“赵阿姨跟我说了她怀孕的事,这事你也知道了?”
严子瑞听到这话,才有了些反应,抬头看了眼温了月,又马上低了回去。
“你抬头看着我!”温了月提高嗓门。
严子瑞被吓得一颤,缓慢的把头抬起来,只不过眼睛还是在躲闪。
“回答我,你知不知道?”
温了月又大声的重复一遍。
严子瑞这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行,那你决定一辈子都这样生活吗?”温了月决定每一句话不再优先考虑他的感受,“不学习,不社交,躲躲藏藏一辈子?”
果然,这些话一出口,严子瑞就变得焦躁起来。
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仿佛在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此时,烤箱结束的提示音响起。
温了月看着严子瑞喘着粗气走到烤箱旁,拉开烤箱,准备徒手将烤盘拉出来。
吓得温了月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打掉严子瑞伸长的手。
“你干什么!”
温了雨不停的用巴掌往严子瑞身上招呼,说出的话已经带上哭腔。
其实不用多大的力气,她就把严子瑞推出去很远。
她感受到严子瑞身上凸起的骨头,就更想哭了。
严子瑞被温了月打得一直往后退,低头看到温了月通红的眼眶。
他别开眼,哽咽出声,“对不起。”
温了月停在原地,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气。
只要眼泪一流下来,就被她用手臂擦去。
再直起腰时,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脆弱的状态。
她不理会严子瑞,扫视了一下操作台。
找到一双硅胶手套后,带上它把烤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外面的托盘上。
“接下来要干什么?”
严子瑞摸了一把眼泪,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
但他又害怕温了月又会发脾气,只好跟她说,“我这边有个订单,马上就要超时了。以前都是爸爸妈妈他们去送,但是今天他们都有事。”
似乎是怕温了月不相信,后面还跟着补了句,“我刚才开门了一次,但是没出去。”
温了月听到他的解释,才隐约的想起来。
赵琳妍确实有提过,严子瑞在做私房蛋糕。
好评不少,只不过没精力宣传,所以也就那几个人熟客一直照顾生意。
“需要几点送到?”
严子瑞说了个时间。
温了月看了眼闹钟,时间还剩半个小时。
她叮嘱严子瑞赶紧把面包包装好,然后又问了他地址。
“云华别墅。”
是宜北有名的富人居住区,因为是别墅群,所以离市区有些远。
温了月思考了一下,还是对严子瑞如实说,“我不能保证指定的时间送到,但我尽量。”
严子瑞好想说点什么,被温了月抬手打断了。
“其他的事情之后说,如果可以的话。你现在最好去给单主打个电话,表达歉意。”
临走前,温了月还跟严子瑞确认,“你能做到吧?”
严子瑞思虑再三后,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的离开。
等到温了月到达云华别墅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比送达时间晚了20分钟。
因为严子瑞家里的小区不好打车,她只有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了一段路程。
结果因为正在修路,道路很崎岖,她还摔了一跤。
摔得脸上和左膝盖上都擦破了一层皮。
温了月有些狼狈的站在云华别墅入口,被门口值班的保安拦了下来。
她跟保安说明来意。
保安看她虽然是个孩子,但她反背着一个胀鼓鼓的黑色书包。
浑身上下都是泥土,怎么看怎么可疑,所以不敢放她进门。
保安只能根据温了月说的意思,给别墅的主人打电话,让他们自己来拿。
温了月正思索着应该怎么道歉,损失才能降到最小。
就看见远方走来一个面孔熟悉的人。
一开始她还不敢确定,等到来人走进之后。
温了月和周渟渊,隔着铁门,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奇怪的交换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