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寐(三)

    溪水已绕行过千沟万壑。

    荡出山口,已是汤汤的号角。

    Rudy言辞恳切,急促低沉地话语伴着鼓点如星火催促。

    卫潇她们痛苦扶额,目眦欲裂,脑中噌吰,窾坎镗鞳,再无喘息之机。

    要停下吗,不要再这样嗡嗡作响了。

    磔磔悲号,直入云霄。

    她们如无头苍蝇一般,混乱地在周遭游走,触碰。

    这矛盾,这痛苦,这犹豫踌躇。

    赶快面对,赶快解决。

    不要……再逃避。

    赶快,赶快——

    停下。

    光亮顿逝。

    一片窸窣,似是狂风来袭的躁动。

    那纯音乐没有止息,反而渐走渐扬,已是壮烈之势。

    一片黑暗。

    借着阑珊的灯火,那台上方,却猝然扬起一片杏云。

    卫潇决绝地挥下那公主的发饰,侧手一扔。

    珠玉委地,溅碎石凉。

    灯火绽放,顿时转暖为冷。

    “我不会继续沉睡。”

    蓝色的火焰倏然喷薄。

    几道暖白温柔的倩影,顷刻间成了蓝黑相间、凛意森森的恶鬼。

    她面上那缕凄凉的温笑不再。

    她眼眸那些脆弱的泪意无返。

    蜷曲的十指,赫然亮出。

    她阴狠地当空冷笑,当头一喝。

    人齐齐猛跺,虬干齐折,坤舆颤抖。

    森然野火,似要把整片世界烧尽。

    厉然起舞,便如展翼高飞,穿梭于痴人行影中,看他们贪婪地蹦跳,却又如何都得不到。

    任人宰割的浮萍,已被埋葬。

    随玉笙与文柯高音二重唱,声声震撼,声声狂妄。

    这个真实的我,已经被我释放。

    她不想再压抑,不想再被掩藏。

    卫潇闭目,弯腰畅喊,高音扪参历井,直要把穹顶掀翻。

    火焰再现。

    她们振臂齐吼,整齐划一地如跳动的焰火般舞蹈。

    她是什么样的,就该以什么面貌被看到。

    尾奏回剜,众人再次触手旋转。

    而Rudy款款移步上前,目光冷劲,浑身散发出一种凛冽、狷介、张狂,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场。

    透过镜头,便如与鹰眼对视。

    她不再是那含羞内敛,唯唯诺诺的假象。

    她撕开了自己的绷带。

    她,不愿意再沉睡。

    “哇……这名学员是谁?”

    “我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从前没注意到,没想到表现力这么惊人……”

    大幕渐息。

    七人聚拢,前列半蹲,左右屏藩。

    卫潇站在中间,长发散乱,微喘吁吁。

    她依旧望着前方。

    只是,这时,眸里倾露的,并非神伤。

    而是一把锋利的,淬着荧荧毒液的匕首。

    她微微歪头,阴冷又猖獗地一笑。

    “不寐。再也不寐。”

    ……结束了吗?

    卫潇一片恍然。

    台下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这是她今天……听过最炽烈的掌声。

    很多人高声呼喊着“《寐》”。

    喊着……她的名字。

    卫潇噙着泪眼。

    “最难的事情,便是突破。突破他人的束缚尚且容易,真正突破内心的囹圄,才最难得。”

    魏森乔眸中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卫潇总是觉得,魏森乔对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青眼有加,恳切教诲,每每望向她的目光里,都是那样,流露出未曾察觉的目光。

    就像,眼前的她……就是当年的自己。

    “前路依然未卜。但至少,不会成为预料中的覆水。”

    他如桐叶温和清爽的眸,一刻都不曾偏离地注视着她。

    陆启尧在大场面上从不吝惜对她的赏识。

    他……亦是这样,深富哲理的源头活水,才正当青年,就有了这般的创作成就。

    朱曼与安然点评过后,组员们开始逐个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是文柯。”

    “我是随玉笙。”

    “你们好,我是殷盼。”

    “我是李秋怡。”

    “我是……董婧鸳。”

    董婧鸳的声音只有在面对观众的时候,才会这样没有底气。

    毕竟……她如白纸的名声上,早就是一团洇墨了吧。

    她垂下眼眸,意识到,观众面前,不应该这么做。

    她忧心忡忡地抬头,怯于对上任何一道……可能恶意的目光。

    但……董婧鸳突然就释然了。

    也许她的性格……并不投人心扉。

    但他们,都会为自己的实力喝彩。

    这就足够了。

    董婧鸳眼前忽而升起一片雾气。

    她屏息,真心实意地粲然一笑,哪怕笑靥与颦眉并不十分和调。

    她复又举起话筒,抖擞地、大声地,再说一遍:“我是董婧鸳。感谢你们的支持!”

    “你们好,我是Rudy。”

    场下掀起欢腾。

    她知道,很多人,已经看到她了。

    看到了,真实的她。

    Rudy眉眼弯弯,破涕为笑,却仍捂着嘴,喜不自胜地落下泪来。

    “我是Rudy。是那个,习惯于披着乖巧的外衣,可能现在还没办法将它完全褪去,却终于勇敢地,让真正的自我,迈出艰难一步的人。谢谢你们……喜欢真实的我。真的,非常感谢。”

    最后,终是轮到她。

    卫潇颤抖着素手,巍巍地抬起话筒。

    她已经看到绝大部分席上的岁月见证人,都已起身,为她欢呼。

    在她不见的纤毫之处,也许,亦有人落寞如雪,转身离开。

    她打湿的眼,是泣露的芙蓉。

    “见证人们,你们好,我是卫潇。”

    “谢谢你们的鼓励。希望今天,表现出来的这面自己,能被你们认同。”

    采访过后,卫潇依然沉浸得无法言语。

    到后面,是本回合投票。

    魏森乔和陆启尧餍足地抱在一起,安然与朱曼惋惜却又坦然地为大家鼓掌。

    欢呼声经久不息,亮片彩花倏而悬空弥漫,似一场为她们而落的春雨。

    高之妤已然噙着泪水向她走来。

    “祝贺你,潇潇。你们同时,也是本次公演的最佳舞台获奖者。”

    她怔怔地。

    疏云淡月中,走出一位娉婷袅袅的少女。

    正是当年的自己。

    她挥手,朝她微笑,复又隐于苍茫夜色中。

    有痴障,有跌宕,有妄想。

    然而她还是踱步过去。

    像从前一样,越过无限打量、失望与慨叹。

    慢慢踱出,她那方四角的小天地。

    她似乎一直在选那条最坎坷的路。

    “舒服一点不好吗?”

    耳边是焉逢重逢时的叹息。

    是啊,她是一直在找不舒服。

    舒服一点,未尝不好。

    顺流而下,随遇而安。若有快捷之法,来者不拒。

    溯洄从之,道阻切记。

    可是,那滥觞之地,才是她想要成为的自己。

    结果?未卜。

    靠近?是的。

    每一步血肉淋漓,都是一步靠近。

    现在,她快到达那个地方了吗?

    她与组员们相拥。

    耳边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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