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寐(二)

    后台。

    两组候场,高之妤和卫潇并肩而立。

    因是慢慢转发起攻势,高之妤首先出场。

    卫潇无语凝噎。才来这里将将一个月,她已经担任了两次压轴和一次开场。

    两人一同看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备战视频,良久无言。

    舞台完毕,高之妤她们即将上场。

    皓腕一凉。

    高之妤扭头过去,只见卫潇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望着她暖暖地笑:“全力以赴,不负今朝。”

    甫开始,便是浪漫、童真、唯美的氛围。

    像是在游乐场里,左手边是缓缓升起的热气球,右手边是人头攒动、香气扑鼻的美食摊。正后方是遥遥的,但单凭看着耳边便能响起尖叫声的过山车,如飞船般在虫洞穿梭。

    孩提略过,童声阵阵,玩偶在人群中游走微笑,将爱与温暖释放。

    一阵轻快的风铃声,女孩们悄悄睁开了眼,犹如穿越空间般来到这里,便万虑皆消地开始恣肆游览。

    高之妤首先踩着节拍出场,灵动的双马尾随着她玲珑的身体有韵律地蹦跳。

    她趴到摊位上,顾盼生辉,接过一柄动画人物软糖。

    天马行空的无忧之旅就此开始。

    卫潇在后台凝眸。

    今晚舞台众多,可只有这一首,她在观看的同时,感到被幸福包围。

    每个女孩脸上都洋溢着开怀清甜的笑,温软柔丽的嗓音令人如裹糖衣,飘飘然,晏晏然。

    她突然想到,大家愿意去关注她们,支持她们,便是因为这样吧。

    便是这样,从她们身上,感受到关怀、爱和力量。

    恍神不知多久,采访已然完毕。

    下一个登场的,便是她们组。

    《寐》。

    在场的观众已愈加神采飞扬,备战间的好友们似乎也已经开始振臂高呼地迎接她登场。

    高之妤组缓缓从舞台侧面的阶梯下来。

    她面上薄汗星点。

    望着有些紧张的卫潇,倏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潇潇,能和你比拼,我很开心。你也要加油,不负今朝!”

    “舞台布置,设备调试,灯光师、道具师、配乐及摄影人员就位,场务维持一下现场秩序。”

    后台导演有条不紊地指挥。

    身后是匆匆游走的工作人员。

    喧豗之语,嘈嘈切切,渐行渐远。

    耳畔一阵拥堵。

    卫潇瞢忪地远眺。

    备战视频,正巧播到她的采访。

    “你如何理解《寐》这首歌的内涵?”

    “寐……是一座囚笼。”

    她怔忡着。

    “寐是被操纵的无力顺从,是青空无望的自纾之所。”

    “但……它还有一重隐藏的意义。”

    “是自我的放弃。”

    “我一直在逃避。心是静默的荒芜,才是真正的放逐。”

    她目光一闪,逐渐坚定。

    “让世界放过我之前,我得先放过我自己。”

    卫潇回神。

    她看了看专注观看的见证人,又看了看因为紧张而有些局促地队友。

    心里的念头渐渐清晰。

    七日茹苦,身心投入。

    跨越百步九折的关隘,于一水深潭摸到曾投入的石璧。

    寐的内涵,早已在她们之间体现。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观众面前表演。

    以后,也许还会有很多次。

    那……就把这份成长的节点,告诉他们吧。

    会……为我骄傲的吧?

    她的耳朵神奇地不再堵。

    意识清明,身侧是组员急促的呼吸声。

    卫潇环顾,蓦地揽臂将女孩们圈在怀里。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不再逃避了吗。”

    这场假寐,是时候苏醒了。

    通明渐起。

    神圣又昏黄的灯光自云顶倾泻而下。

    女孩们手上缠绕着绷带,或盘坐,或舒展,或直立。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轻风吹皱宽大的白裙。

    她们却毫无回应,像一群……人偶。

    像一群没有生气的……展品。

    一阵惊呼。

    而悬空,是一个女孩,被高高吊起。

    白裙被风揉得更加虚妄。

    她藻发斜陈,遮住半张素面。

    笑靥华美,那眼睛里却杳然淌出一滴泪。

    她两只藕臂,以向上四十五度角的姿势,诡异地被固定在后面。

    身躯僵硬地直挺,头却丧气般地垂在一侧。

    毛骨悚然。

    就像……被钉住的标本。

    她苍白的脸庞倏地扯了扯。

    粉唇微张,那凄婉哀厉的长吟似是森森坟墟间地冤鸣。

    眼眸仿佛要深骨透髓地,盯穿。

    如魅如幻,不绝如缕,吹彻心寒。

    神经末梢一冷,心里只密密麻麻地浮了一层疙瘩。

    她缓缓落地。

    身侧的女孩们也如鬼行般飘了起来。

    低音悄声,似有怨怼,似有麻木,似是长睡。

    不见天日的人头密影中,我困在了目光织成的网。

    我……在闪光灯下安睡。

    像蚌壳里新剥的珍珠。

    蚌肉……还在疼着。

    唏嘘和抚摸,是我价值的证明。

    她们伸出左手,指尖相触,悠悠身转,便似被绷带死死禁锢,无力地,被牵引着去另一个展馆。

    要去往何方……?

    手上,腿上,已布满肮脏的手印。

    更多手,在争先恐后地伸来。

    像许久……未曾餍足的食人鱼,只本性地,追寻着血气。

    “我似乎还要继续沉睡。”

    第一段副歌已至。

    卫潇从白影中蓦然伸出手,拚命地摩挲着,只能感受到雾气弥望,渐渐迷离了视线。

    将观感,隐于黑夜的细微。

    她们忧愁地渺渺弄影。

    世上瑰丽的艺术品。

    血肉……雕刻的傀儡。

    她遽然一磕。

    “哗啦——”

    她伏在地上,任生命如抽丝。

    什么东西,碎掉了。

    是心吗?

    ……是心死了吗?

    预料的魂飞魄散,形销骨立,并未降现。

    她懵懂地,素手向上游走,扪在左胸处。

    “这场冬眠,可以停止了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冬天,已经渐渐走远了呢。”

    那里,很温热,很温热。

    热得,把那道自困的冰锁,融裂。

    “你的躯体枯毁。你的心呢?”

    “什么时候……把被放逐的灵魂,召回来?”

    眉间一凝,眼里倏地淌下热泪来。

    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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