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市场不景气，新增项目少，连老客户都在减少订单和缩减预算，市场部人人焦头烂额。

    任茹茵坐在办公桌前，沮丧地挂掉电话。一家常年合作的公司因为预算问题，今年选择不再续签，她和电话那头的负责人磨了快一个上午，还是没能留住人家。她感觉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茹茵，之前和你搭档的那位设计部的，听说要派去驻外呀？”隔壁桌的同事凑过来好奇地问，没想到任茹茵也是一脸十分震惊的样子。“真的吗？我都没听说！”“他是不是被他们组长给穿小鞋了呀？怎么偏偏派他去？”虽然和董嘉晨一起共事，但任茹茵从来没听他说过设计部的事情，二人从来都是只讨论手头上的工作，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很多不了解董嘉晨的地方。

    组长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董嘉晨脸色阴沉，低着头坐在沙发上。自从上午组长在群里发消息，点名让他去驻外项目部，他心里的怒火就隐隐压不住了，明明可以不用抽调设计部的人，但不知道组长是怎么想的。

    临近十分钟，办公室的门终于被推开。组长端着水杯，看到董嘉晨只身一人坐在沙发上，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假惺惺地道歉：“让你久等了，我刚才有个会，刚开完。”他气定神闲地坐下来，也不着急开口，先从茶几下拿出一个铁罐，往自己的水杯里加了几撮茶叶。

    “找我有什么事啊？”“组长，之前咱们跟经理沟通过的，从市场部借调完了之后就让我回设计部做我的本职工作，这个驻外项目...可不可以考虑其他人选？”组长当然知道董嘉晨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他悠悠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上级领导下的任务指标，没办法，咱们部门现在只有你是孤家寡人，其他同事还有家庭要考虑，你就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再说了，回来之后肯定能比别人先升职啊！”

    如果董嘉晨事先没有向其他同事探明情况，说不定他就吃了组长画的这块大饼了。先不说公司之前从来没有过先例，董嘉晨也看不到在这里的成长空间，换个地方也一样是做同样的工作罢了。

    他抱着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向组长请求：“我能去和经理再沟通一下吗？”“经理最近出差，你只能等她回来再说了。”三言两语被打发走后，董嘉晨失落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他现在整个人冷若冰霜，暂时不想跟任何人交流。思来想去，他始终不明白自己跟组长有什么过节，只得沉闷地关掉电脑，背上装着原稿的书包，离开了公司。

    下班时间的公交站，车水马龙，大家都在低头等车，手里的手机是放松精神的电子解药。对董嘉晨来说，游戏才是他的精神家园，只有进入虚拟的游戏世界，他才能短暂地忘记现实世界里的烦恼。

    李霖早已在线多时，现在的他，一上线就会在好友列表里找董嘉晨，如果对方也在线的话，就组队去打副本。可能是年龄相仿，他发现和董嘉晨特别聊得来，两个人从游戏聊到工作，有时甚至没有做游戏任务，在对话框里聊着聊着一晚上就过去了。

    右下角好友列表图标闪烁了起来，同时弹出了一个提示框：“好友老古董上线了。”“来了啊？”“嗯，你这是多早就下班了，我才刚到家不久。”董嘉晨惊叹于李霖对游戏的执着，感觉他几乎是把全部的空余时间都投入到游戏上了。

    “我们办公室效率高，下班早。”“真羡慕你们，有个好领导就是不一样。”“怎么了？感觉你像是话里有话啊，遇到什么糟心事了？”虽然隔着屏幕，李霖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董嘉晨的沮丧，他从跟董嘉晨在企划科打交道的时候就有些看出来了。“心累，不想干了。”“为啥？领导给你小鞋穿了？”“是啊，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是怎么个法子让你难受了？”在李霖的耐心倾听下，董嘉晨把心里的苦水全部倒出来，两个人专门找了个清静的地图，一边打坐钓鱼一边聊天。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单纯地看你好拿捏，拿你做人情。”“我也想过，如果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缓和的话，那我只能走人了，怪自己遇人不淑。”聊了一晚上，得出这么个让人有点无语的结论，董嘉晨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算了，不说我了，你呢？最近还好吗？”话题一转，李霖体会到吃瓜吃到自家门口：“我这还不是快要变天了，你也不用羡慕我，我这边怕也是好日子快过到头了。”“怎么说？”“神仙领导要调走了，之后不知道会来个什么样的，极有可能不如他。”

    陆柏宣的样子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总是一副沉稳谦逊的表情，语气不紧不慢，身上永远穿着职业化的西装和衬衫，不会给人一丝不得体的感觉。董嘉晨看着对话框里李霖不断发来的消息，有点出神，打字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是有多好？我看你们办公室的人对他评价都很高啊！”“整体来说是不错的，没什么架子，反正对我们这种下属还是挺好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听自己吐槽的对象，李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董嘉晨，以陆柏宣为中心展开，描述得绘声绘色。

    “我们都觉得老大对凌越有一种......怎么说比较合适呢？”“喜欢她？”“感觉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他们俩的角色背包已经快被鱼占满了，但仍然没有收竿的意思，一个接一个重新往鱼竿上挂了鱼饵，继续打坐钓鱼。

    “这么说吧，感觉他们就差捅破窗户纸那一步了，但至于凌越是怎么想的......还看不出来。”反复提到林凌越的名字，董嘉晨突然想起来他的包里还装着上次没画完的草图。他摘下耳机，起身去拿放在沙发上的背包。

    稿纸上画的是一个铅笔素描，大致是一个女生的轮廓，只有人物发型和衣服，五官还没有画上去。回想起在车站遇到的情景，她是冷漠疏离的，在办公室谈论公事的时候，她是认真敬业的，在体育馆看演唱会的时候，她是兴奋狂热的，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是专注于美食的，私下闲聊的时候，她是幽默风趣的。不自觉地，笔尖在白纸上变得柔软，每一笔线条都蕴含着回忆。框架完成后，剩下的就是上色了。对董嘉晨而言，色彩是有情感的，这幅画要选择什么颜色，他一时还拿不定注意。

    “你人呢？拉屎去了？”“回个话呀！”“掉线了？”沉浸在作画中的董嘉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和李霖聊天，收起稿纸的时候才发现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栏里，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抱歉，刚才有点事，咱们说到哪了？”“你小子去哪了？副本开了半天叫你你不应，快来任务点这里，咱们组队进去。”可惜现实不像游戏里发展得那么顺利，董嘉晨麻木地捡起地图上怪物爆出来的装备，却还是不痛快。

    自从知道董嘉晨要被派去驻外项目部之后，任茹茵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手里的流沙，想握住但却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溜走。这种无力感让她坐在电脑前怎么也提不起劲，早上刚打开的未读邮件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茹茵，有个流程单需要你发起一下，前几天那个客户发回的合同需要录入。”隔着几个办公桌，新的市场部搭档举起手，朝任茹茵说道。她回过神来，赶紧回复完邮箱里的未读邮件，然后开始录入合同。

    “咦？怎么没有上次陆科长那边的合同？”任茹茵找遍了办公桌和电脑，突然想起合同应该是董嘉晨那里，她决定直接过去找董嘉晨要，顺便打听一下他调走的事情。

    设计部就在市场部楼上，两个部门的气氛天差地别。市场部的人常年不在工位上，大家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天之内可能要跑好几个城市，墙上挂的不是业绩目标就是日历，有一种争分夺秒的紧张感。设计部的就完全不同，很多人的工位上摆的不是绿植就是手办模型，办公桌上可以看到很多设计草图。任茹茵走到伏案工作的董嘉晨身后，看到他在埋头画画，桌上摊开的是五颜六色的彩色铅笔。

    “晨哥，在画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董嘉晨停下手里的笔，转身一看是任茹茵。“你来了，有什么事吗？”凑近看可以大概看出来画的是一个女性，任茹茵有点好奇：“我来找你要陆科长那边的合同，要录到系统里备案。”董嘉晨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文件柜前，“你等等，我找一下。”“你这画的是谁啊？是一个女生吧？”任茹茵拿起桌上的画，黑色的中长发涂色涂到一半，身穿一套干练的职业西装，眼神和普通的漫画人物不一样，看上去很有英气。

    “啊，没什么，我随便画的。”递给任茹茵合同之后，董嘉晨赶紧把画拿到一边，倒扣在桌上，神情有一丝慌张。“告诉我嘛，是谁？是不是你喜欢的人？”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是不希望他真的回答，其实看到画的第一眼，任茹茵就感觉到画的不是自己，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

    “这是你要的合同，录完了记得还给我。”“你真的要去驻外项目部吗？”没想到风声已经传到市场部了，董嘉晨无奈地皱了皱眉，“别提了，我也很纠结。”“我不希望你走，市场部随时欢迎你来！”“是吗？看来市场部是我的第二故乡，要不把我接收了吧。”闲聊了几句之后，任茹茵拿着合同回到市场部，她在下楼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坐在桌前的男子又拿起了画笔，埋头画画，每一笔都十分认真。“我好像出局了呢。”随着下楼的脚步，她的心一点一点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