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个女朋友?”林木染熄掉手机屏幕。
路上有点堵,前车的灯映在林木染脸上,一片红光,鬼魅似的阴冷。
她沉着声缓慢开口:“夏轻寒,我是谁?我是你的私有物吗?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我就要变成什么样吗?”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不需要你一步步引导我长大做事。我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个体,我是我自己。”
林木染忽然发现,从最初到现在,夏轻寒总执念于把她变成他想要的人。
他时刻纠正她的语言行为,时刻关注着她,时刻想让她按照他给她规划的路走。
像模仿家长爱孩子那样爱她。
像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家长。
灯光闪烁,林木染深吸一口气,过去积攒十几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你变成了你以前的样子。”林木染冷声道,“我所讨厌的那个样子。”
车内一片死寂。
车流缓缓向前移动,夏轻寒握着方向盘,有些恍惚。
浑身冷汗。
有股干呕的冲动。
“对不起。”他咬着牙说。
她没应。
*******
送林木染回学校后,夏轻寒在公寓喂完三三,洗漱完毕便躺进被窝。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家,幼小的他来到客厅,原本坐着说话的爸爸妈妈忽然站起来吵架。紧接着爸爸朝妈妈挥了一拳,妈妈倒在地上,爸爸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下摔。
他想要把妈妈拉起来,妈妈却用力把他推到一旁。
“滚,你这个流着他的血脉的脏东西,你让我恶心。”妈妈的脸被头发盖着,她歇斯底里地朝夏轻寒大吼,旋即捡起一块玻璃刺向他。
他大惊失色,慌张地爬到爸爸身边,爸爸却一脚把他踢开。
一声声咒骂令他浑身颤抖。
争吵和打斗充斥着整个客厅,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夏轻寒躲在桌子下抱着头。
忽然有人把他拉了出来。
他惊恐地抬头,是林木染。她带他离开这个家,带他跑越过鲜花、草地,跑向学校,跑向新的城市,跑向星海游曳的旷野。
寂静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星星坠落地球表面,绚丽的花朵飞向天空。
夏轻寒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却重重甩开。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林木染愤恨地掐住他的脖子,想要杀了他。
窒息。
他仓皇地掰开林木染的手,脚步踉跄,坐在地上。
刹那间,星海和花朵消失,一个铁笼囚住了他。
夏轻寒想要出去,他大声呼喊林木染的名字,林木染头也不回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跪在地上,一片阴影笼在头上。他抬头,正上方竟是林木染的眼睛。
两只眼睛覆盖整个天空。
阴测测的声音适时响起:“夏轻寒,你有罪。”
“你根本不爱我。你一直都在爱你自己。”
夏轻寒狼狈地靠着铁笼否认:“不,我爱你,我一直都很爱你。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可你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理解过我。你否定我的选择,你不认可我的爱好,你妄想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你给我的爱,从来都是你渴望得到的爱。”
“你想要你的爸爸妈妈爱你,你模仿着别人的爸爸妈妈,然后把这份爱给我。”
“但我一点都不想要那种爱。是你一直都在强塞给我,是你想要,不是我。”
“你不爱我,你爱的一直都是你自己,你好自私。”
“我恨你。”
“你去死。”
“我没有!!!”
黑暗中,他坐起身子,身上的汗浸透了衣服。
眼泪布满脸颊,他抖着手抹下头上的汗。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洗了澡。
书房里的电脑还在开着,夏轻寒动了动鼠标,屏幕亮起,刺得他眼疼。
望着界面,他又泛起一阵呕吐感。
他跑向洗手间。
三三跑到他脚边,喵喵喵,在关心他。
漆黑的世界里,他按下冲水键,无力地坐在地上。
……………………
冬季流感很多人都扛不住,严重的都没办法撑到公司。
盛潇排了好长的队去看医生,最后开了几盒药,一算账,嚯,将近一千。
病都不敢生了。
出来后盛潇瞅见一个眼熟的人从一个方向走出。
她记得那里好像是精神科。
盛潇先把门诊医生开的药单装起来,快步走向那人。
“你好。”盛潇跟夏轻寒打招呼。
“哦,你好。”夏轻寒辨认出盛潇,“你是小染的组长?”
“嗯,是。你是她男朋友吧,我之前见过你。”
夏轻寒点头。
“身体不舒服?”盛潇问。
夏轻寒摇头,“没有,只是咨询点问题。”
他不自然地把右手插在口袋里,握着被折好的病单。
夏轻寒转移话题:“她最近还很忙吗?上次那个比稿怎么样?”
“她考试周要到了,就先让她忙考试,不过确实也挺忙的。比稿嘛,竞争力太大,过段时间要二提。”盛潇打量了一下他,“你女朋友能力很强,看得出来你也很支持她,挺好。”
夏轻寒有些心虚。
寒暄过后,盛潇离开。
夏轻寒站在楼上看盛潇去一楼拿药,等目送她走远,他才下楼。
拿完药,林木染打电话过来。
夏轻寒攥紧手中的药,听她讲话。
快放寒假了,Zplan那边新比稿和上个比稿的二次提报比较耗时间,期末考试也要好好准备。
“你现在和他们那些已经工作的人没什么区别。”夏轻寒说。
他隐隐有些担忧,怕林木染忙于这些,顾不上学习。
“三天两头跑他们那里,你万一挂科了可怎么办?”
“你别提前咒我,我挂不了科。我这两周除了复习考试内容就没什么事,你要是也没什么事的话,要不我们先回一趟家?”
“那你过年……”
“过年回去,但是会晚一点。”
“好,明天就走?”
“行。”
夏轻寒抓着药开车回去,一进门,林木染正喂三三吃饭。
他把药背在身后,塑料袋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林木染回头看他,“买的什么?”
“药。”
“你生病了?”林木染走过来。
夏轻寒揉揉鼻子,“有点着凉了,没什么大事。”
“哦。”林木染转身继续摸三三。
他回卧室,把药锁进柜子里。
思索几秒,夏轻寒一一拆开药盒取出药,然后握着药片去客厅接水咽下。
“最近流感很多,你们来往Zplan注意点。”夏轻寒提醒。
三三嗷呜呜吃着饭,夏轻寒问回家的话,三三怎么办。
“带回去吧。”林木染说。
“一来一回那么远,而且放寒假又要带回去,挺受罪的。”夏轻寒担忧道,“先把它放我朋友那里好了,放了寒假再带回家。”
“行。”
次日回家,俩人一路无言。
只要少点沟通,就没什么大事。林木染这样觉得。
即便那个结横亘在两人中间,如细胞分裂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似乎觉得太过安静有点反常,林木染主动开口。
“你知道盛潇吗?”她问。
“接你的时候见过她几次。”
“她跟Zplan管理层不和,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她是Zplan创始人之一。但现在的管理层把当初的老大权力架空,然后挤走原老大势力。盛潇是原老大势力的人,所以一直被针对。”
“那你们呢?盛潇带你们,你们会不会也被针对?”
林木染耷拉着肩膀点头:“这些日子感受到了,但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员工,只是暂时跟着学习,反正会离开。”
时嘉言常常给他们使绊子,又装作一副为他们好的模样。甚至有几次故意给出错误信息,导致林木染他们做出不符合甲方需求的设计和方案。甲方大发雷霆,害得盛潇亲自出来解决。
时嘉言借机嘲讽盛潇,并称林木染这群小孩愚蠢。
但罪魁祸首明明是时嘉言。
她想要反驳,却被盛潇按住了。
盛潇说没必要,即便林木染给自己伸张正义,也说不过时嘉言。
可林木染实在无法忍受时嘉言三番四次的奚落和嘲讽,整个办公室环境也令她感到压抑。
高高在上的时嘉言对他们的意见和想法全盘否定他们的创意淹没在笑声中,敲定的方案充斥着Zplan的框架式营销味道。
而林木染只能在那个框架里行动,捏着鼻子往下走。
她想“忤逆”时嘉言,她更想“忤逆”Zplan。
可实力悬殊,她更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开口。
夏轻寒不认可她的行为:“可是小染,你也说过你只是来学习的,不是他们的员工。如果你们没有做到让他们满意,他们会跟学校说终止这场‘课堂学习’,不划算。”
林木染靠在椅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和他们对抗,你会支持我吗?”林木染问。
她只是做个假设。
她不清楚这个假设可不可以成立。
显然目前是无法成立的,对方实力强劲,不是他们这群学生能比的。
夏轻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那你以后也是想要创建Zplan那样的工作室吗?”
“也许可以。”林木染没太多底气,忽而丧着脸闭上眼睛,“但也说不准,我也不清楚。听说鹿意学长开了公司?好像还挺成功的。”
“嗯,他之前就有很多资源。”
“你还没回答我。”
“如果你可以胜利的话,我会支持你。但我更希望你能安稳地走下去。”
“哪有人会一直顺顺利利。”林木染有点失望夏轻寒给出的答案,“所以你不愿意支持我。”
“抱歉,我只是觉得如果出事的话,我保护不了你。”
林木染别过脸,“我没说要你保护我。”
“这是我的义务,作为男朋友的义务。”
“你还是在否定我,你觉得我根本做不到。也许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组这个团队是在闹着玩,但我不是闹着玩,我有目标有方向,我在认真做好一件事。”
夏轻寒抿着唇,缄默不语。
望着他的侧脸,林木染烦闷地咬着牙不再说话。
“如果你可以做得更好的话,那就是有意义的。”许久,夏轻寒回答她。
“如果,如果,你永远在假设,却从不肯看看我做了什么。”
“创业不是过家家……”
“你不要说了。”
“好。”
家的方向近了。
冬风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