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寻霜并没有出鞭打他，甚至没有生气责怪他，而是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缓缓眨眼，弯唇：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说罢，寻霜不再看他一眼，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一步踏上长剑，御剑飞行，很快消失在云端。

    盛清弈低头，看着掌心那根长长的发丝，眼神莫测。

    她刚刚转身时，长发划过他的手，有一根落在他的掌心，他顺势留下了。

    她最后那句话，不像是在对他的请命给出回应，而像是在说另一件事。

    *

    深渊裂谷到了，寻霜控制飞剑慢慢停下。

    周边静谧非常，树丛灌木都长得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绿的发黑。时不时传来几声“嘎嘎”的怪异叫声，寻霜回头看去，却什么生物都没有。

    傻蛋抱着寻霜的小腿使劲儿抖，话都说不清楚了。

    “霜霜，我们真的要过这个大悬崖吗？这条锁链那么细，会不会断啊？”

    寻霜甩了甩腿，没甩掉，遂提溜起傻蛋的后脖颈，拿开放到一边。

    “别抖了行不行？什么都没有呢先把自己吓死。”

    “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灵兽，亏你还是圣灵兽呢，盛清弈这不称职的家伙到底怎么教你的？”

    寻霜慢慢走到悬崖边，近距离观察着眼前的深渊裂谷，抬脚踢了个小石子下去，没什么特别的，落下去一点儿声都没有，万丈深渊看不到底。

    前面的横断深渊锁链看着不怎么可靠的样子，太细了，还晃晃悠悠埋在云雾里。

    这云雾看着也颇为蹊跷，掐了很猛的风诀也冲不散。

    寻霜深呼吸，抬脚踩上锁链往前踏了一步。

    突然锁链开始猛烈摇晃，幅度之大几乎要把寻霜甩进深渊之中。

    还好寻霜反应迅速，将手中剑插进了崖壁，攀着剑柄借力跃上了悬崖边，然后抽剑、收势、后退，一气呵成。

    再看过去，她刚刚攀过的崖边已经缺了一块，塌陷下去，那块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土壤”落入万丈深渊，又迅速长起来，填平了那块缺陷。

    寻霜紧盯着锁链，直直上前，还要再探，却在即将伸脚踏上锁链之时，突然转身，朝右后方的一片浓雾挥袖，数道银光悄无声息射出。

    并无反响。

    但落到寻霜耳中却有一声清晰的噗呲声，只因这些银针由她所炼化，若是射中了，必会对她有精确的提醒。

    果然还是她的小银针好用。

    “出来吧诸位，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寻霜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确保自己身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段。

    只是场上不见动静，依旧落针可闻，仿佛一切都只是寻霜在自导自演。

    “我练化的这九阴毒针之毒可只有我能解，中九阴毒针者，一刻钟内，爆体而亡。”

    这回雾后窸窸窣窣有了点动静，片刻，大雾散去，有三人相继走出。

    “好一个灭寂毒仙，下手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毒辣。”

    寻霜眯眼看去，是几个白胡子老头，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她的记忆和已得到的元寻霜的记忆，都没有。无论是她还是元寻霜，都和这几个人没有交集。

    “既然如此，就更加留不得你了。”其中一个山羊胡的率先踏出一步，直接朝寻霜击出一掌。

    寻霜没有正面应对，而是调用全身的灵力，运转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刚才她所站之地已经被那个山羊胡的一掌砸出了一个大深坑，深坑后的树木嘭嘭嘭倒下。

    什么玩意儿？！哪有人一上来就放大的？！

    灭寂毒仙？看来这元寻霜挺臭名昭著啊？

    “诸位大人想必都是修仙界颇有名望的人物，若无缘无故以多欺少，对在下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就不怕晚节不保吗？”寻霜扫视了一圈，根据他们的外貌形象判断，有可能是这里某个宗门的长老之类的身份。

    另外，看刚才那一掌，这三个人一起上的话，如果是元寻霜，打趴他们应该不在话下；但是如果是现在还没完全融合元寻霜能力的她，可能会有些勉强。

    再说这横断深渊锁链也不好过啊，她还要留着力气去无间秘境，此刻最好不要受伤，还是先搞清缘由，能避战则避战。

    “哼！弱女子，你灭寂毒仙也叫弱女子？不过有句话你没说错，我等确实是修仙界有名有望的人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以多欺少，我们来杀你，是因为你为正道所不容，该死！”

    “何处为正道所不容？”寻霜快速接过话茬逼问。

    那个山羊胡冷笑一声，旁边两个白胡子的拿出几摞纸卷，从上而下散开，有长长的好几张。

    “我等接到不知名信号，举报你灭寂毒仙是被人夺舍而来！夺舍素来为修仙界最不耻之禁术，一经发现，必将其挫骨扬灰！”

    “此处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旁边两人甩了甩纸卷，目光如炬地盯着寻霜。

    寻霜心中猛地擂鼓声大起，她御剑飞行时就猜到会有人埋伏她，而这一路上最适合埋伏的地方就是横断深渊锁链附近，因此她几番试探却不过，就是为了引出埋伏她的人。

    她想过任何原因，无论哪种原因她都有脱身之法，可她没想过竟是夺舍！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夺舍了元寻霜！就连她身边接触的近的人都没有看出来，他们这几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怎么可能发现？

    等等，盛清弈？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误会，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实施过夺舍之禁术！”

    “灭迹丫头，到现在还在嘴硬。可你是不是夺舍而来，不由我们说了算，由它说了算。”山羊胡摇头一笑，手中一物瞬间变大。

    寻霜抬头，眼睛瞪大。

    净灵钟！

    是检测夺舍的第一首选上品法器！

    “灭迹丫头啊，在将你就地正法之前，老朽几个还是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以免落了个行之无名的话头。”

    “我们是玄龟宗的执法长老，一向不管俗事，但夺舍为天下之所不容，玄龟宗又世代持有净灵钟，我等理应将除夺舍者之事担为己任，维护世间公道，此乃师出有名，替天行道。”

    “你既偷偷行此禁术，夺舍他人，那么对这净灵钟不可能不了解。灭迹，你说你并未行夺舍禁术，那便进这净灵钟内，若你无辜，自然平安，可若你确实夺舍，就是被挫骨扬灰的下场，你敢是不敢？”

    净灵钟是什么东西，寻霜博览群书，自然清楚知道。

    她绝不能进这净灵钟！

    虽然她继承了元寻霜的一切，但现在的肉身灵魂都是她自己的，若是进了这净灵钟，她会被瞬间摧毁，灰飞烟灭，更别说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了。

    寻霜步步后退，仍强撑着镇定：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谁知道正常人进去会不会被剥一层皮下来？！”

    然而身后金光大闪，有光杖从地里穿透出来直冲云霄，原来他们早就布好了阵法！

    “阵法已成，会逐渐缩小，灭迹，你已退无可退，速速进净灵钟，若是你平安出来我们自然不会再为难你，可若是你灰飞烟灭了也是你咎由自取……”

    寻霜取出光波罩，想土遁，却被弹回，身边的阵法已经缩为一个圈，她无处可逃。

    头顶突然暗了下来，寻霜猛地抬头，看到净灵钟已经变成一个马车大小的钟形金罩，势不可挡地盖了下来。

    ……

    *

    寻霜走后，盛清弈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回头拦截，事实上黄衣男子的那队保镖并没有提前破除法阵出来。

    只是他找的借口而已。

    盛清弈将手中那根发丝轻易甩掉，看着它随风飘扬又落下。

    他抽了一根银甘草叼在嘴里，懒懒散散地漫步往前走，没什么目标和方向。

    过往种种浮现在他的脑海。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换人了的呢？大概是破庙里她又用鞭子抽他的那天。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的，只是偶尔觉得有点不对劲，怪她演的太好。

    破庙外寒风中的那个无意流露的一瞬间懵懂；

    表面恶狠狠，实际给他送来两瓶治伤的上好灵药；

    顺走点心时那异常娴熟的手法；

    奔走闹市时那掩不住的跳脱少女姿态……

    桩桩件件，异常多了就总能连起线索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毫无征兆性情大变至此，更何况她明显是有意在掩藏自己性情大变的事情，她在可以模仿原来那个女人的行为举止，神态语言。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很多事情自然会水到渠成。

    他体内的牵引蛊无解，并且由于子蛊在他身上，母蛊在元寻霜身上，元寻霜死，则他随之死；元寻霜所受的伤也会以子蛊发狂的方式程度更深地反馈在他身上，所以无论元寻霜怎么对他，他不但不能对她动手，反而要护她性命。

    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他的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可以自行炼化体内的子蛊，具体要多强他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希望渺茫的方向。

    而在这一从未被人证实过的办法之外还有另一种特殊的情况，那就是身怀母蛊者若被人夺舍，夺舍人会继承身怀母蛊者的一切，包括牵引蛊母蛊。

    但是净灵钟这一上品法器若作用于夺舍之人身上，对其实行天地惩戒，此人的肉身神魂包括一切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牵引蛊母蛊自然会被一同惩戒，没了母蛊的牵引，他体内的子蛊也会随之消亡。

    他可以彻底解脱了，且不受任何影响。

    但是他心中好像并不那么畅快。

    盛清弈将嘴里的银甘草随意丢掉，使轻功轻松攀上一棵半百有余高度的森然巨树，寻了个高树丫，懒懒散散躺了上去。

    繁茂的树叶交错遮盖下，只露出一截飘逸的裙裾。

    他应该感到痛快的，不消片刻，那个人将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而他终于解脱，可以潇洒人世间，做他该做的事。

    破绽太多，他可以断定她皮下换了人，而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夺舍。

    奇怪的是，他竟想不起那个女人被夺舍前长什么样？照理说面容不变，肉身还是那个肉身，可就是一片模糊。

    也许是夺舍前他从未仔细看过那个女人的样貌吧，反正不重要。

    况且夺舍没夺舍又有什么区别呢，两个人都想要他的心脏，是人都渴望的天福灵心与他而言只是危险的负担。

    盛清弈想到昨天晚上篝火旁，她一遍遍练习运转乾坤心法，心中嗤笑。

    他将剑挂在旁边的细枝桠上，头枕着胳膊，阖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

    蝉鸣在耳旁有规律地响起，周围一片祥和。

    片刻，盛清弈猛地睁开双眼，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洒在他脸上，他眯眼，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一偏头，就在他头顶的右前方，树枝末端有一只茧蛹慢慢破开，里面挤出来一个头，接着翅膀张开，抖动了两下，振翅高飞。

    是雪白轻薄的大翅膀，上面点缀着红宝石一样透亮的红，飞得自由而稳健。

    这一瞬间盛清弈觉得这蝴蝶有点像她。

    他后悔了。

    巨树上的一只七彩尾羽的娇小圆滚鸟刚刚落到枝桠尾端，因为那个人类身上若有若无的神性而忍不住亲近，悄悄往他旁边挪，没想到还没贴近，那个人类突然抽剑起身，眨眼消失在天边，不见踪影。

    七尾小彩鸟失落垂头，这个速度，它扇断翅膀也追不上啊。

    牵引蛊是元寻霜下的，天福灵心是元寻霜要夺的，鞭子是元寻霜抽的，虐待辱骂也都是她做的，即使他迫切想要摆脱牵引蛊，也不该迁怒无辜。

    而她也许和元寻霜不一样呢？不应该为此灰飞烟灭。

    至于去无间秘境，也许她不是为了剖他的心找麾角，而是真的需要那把赤霄剑呢？

    他不应该如此武断的。

    再说这几天来，她虽然还模仿着元寻霜对他疾言厉色，可真正伤害他的事，她一件也没做。

    至于牵引蛊之事，他可以再想想办法，总有别的办法的。

    盛清弈将所有灵力灌注剑身，把速度加到最大朝深渊裂谷赶去，几乎变成天穹中的一颗黑色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