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初凝本以为林清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会失眠,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睡得很早,且一夜无梦。
归根结底,大概她就只当他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就像初凝当时回答的很简单“我知道”,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管怎样,她后天就回国了,两人也不会再有交集,初凝拎着两个垃圾袋下楼,不经意看到某个位置。
正逢晨光初晓,人语声未起。
那辆喷着各种商标的车还停在昨天的地方,静静的,如沉睡的小兽。
初凝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然而并没有。
玻璃后,林清暨坐在方向盘前正在接电话。
另一边,机场,贺勋提着两个大包,“哥,你人呢?”
林清暨看着旁边的早餐,以及将信将疑向他走过来的人,声音镇静的让人连火都发不出来,
“我忘了。”
贺勋飞快算了下时间,“你现在在哪,还在酒店,应该还来得及。”
“我不回去了。”
贺勋:???
“到时候再解释,反正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边待两天。”
“但是国内医生那边——”
林清暨摘了耳机。
初凝弯身敲了敲车窗。
黑色连帽卫衣搭了件白色格子衫外套,衣服是换过的,应该不是在这里待了一夜,
初凝松了口气,还没张嘴,林清暨先开了口,“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饭?”
芋泥火烧,奶酪蓝莓,还有中式烧卖,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她一眼看到了座位上那个马卡龙色的精致纸盒,是市内有名的一家西点店,每天供应的份数限量,要起很早去排。
初凝不相信他的‘顺便’,更不认为他仅仅是为了一起吃饭。
“你有什么事?”
林清暨倚着车头,手指在上面敲了两下。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太阳生气,阳光照在承载过露水的车皮上,闪闪发亮像铺了层钻石。
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装着雕坏了的石膏像,沉甸甸的,初凝结束话题,“下次理由找好再来,而且,”
她看着他,“我不吃早餐很久了。”
初凝说的话足够重,毕竟学生时代对他稍微语气用错了那么一点,他都可以直接扔下她走人。
回到家,初凝到客厅冲了杯速溶,就站在桌子前喝完,她必须一刻不停地工作,将那个身影彻底在脑海里忘记。
处理了上周积攒的几份插画,又回复了邮件,初凝准备在回国之前把这边的工作全部做好。
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初凝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她看还有时间,一会准备去趟生鲜超市买点食材中午自己做饭吃。
今天阳光出奇的好,她楼下正对着的是一家咖啡店,门口有小阳伞和藤椅,天气好的时候有人在这边晒太阳。
一开始,初凝是没有看到林清暨的。
阳台上铺着瑜伽垫,初凝在上面简单的压了下腿,先注意到的是两个站在桌前的女生。
窗边放着两盆虎刺球,叶子青绿刮脆。
她歪了下头,想着这两人在做什么时,女孩们相视一笑走开了,遮挡住的视线移开,随之而清晰的——
林清暨坐在圆桌前,手边放着杯咖啡。
浓颜系长相,到哪都不缺搭讪的人。
不过手机都没掏出来,看样子是没给。
他忽然抬头。
这是三楼,看清对方的脸不是什么难事。
避让不及,初凝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哗啦一声拉上了窗帘,但她忘记自己还在压腿,往前的那一刹那,
“好痛。”
她扭着眉毛在地上趴了会。
林清暨怎么没走?
窗帘拉上之后,房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初凝望着衣柜旁侧挂着的大号购物袋,陷入沉思。
如果从前门走的话去超市要绕一大圈,从后门就一定会经过那个咖啡馆。
初凝换鞋下楼,说不定他是来找朋友或者其他的,只要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就行,就把他当作普通人。
走出楼道转弯就是咖啡馆的大门,简单的字母标识,门口台阶,长椅上的小泰迪。
林清暨啜了口咖啡。
初凝目不斜视的过去。
就要经过时,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来,她的心也跟着往上提。
走出小区,初凝终于忍不住了,他到底想干嘛?
身隔不到两米,林清暨单手插着兜跟在后面,先是学着她的样子往后看了眼,然后转身毫不遮掩的对上她的目光。
稍侧了下头,似乎在问怎么不走了?
一个带着太阳帽的老太太牵着边牧从他们身边经过,坐在路边可供休息的椅子上,看看初凝,又看看林清暨。
手上绳子拴着的边牧毛发鲜亮,黑白相间,鼻头是粉红色的,欢快的冲这俩人摇着尾巴,
准确的说,是林清暨。
而且,这人也是一身黑白的配色。
某种大型犬类。
老太太充满善意的慈祥眼神,很明显将她和林清暨当成了情侣,还问为什么不牵手。
初凝摆着手否认,不管他继续走。
林清暨跟了她一路。
没错,一路。
初凝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在超市里推车,从生鲜区逛到冷冻区到水果区,他就没离开超过她两米的距离。
然而一句话都没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这种话在他那里就是完全免疫。
且初凝本来就是属于那种一看到他再多脾气都凶不起来的人。
她不想带着他上楼,在楼道停下脚步。
林清暨跟着停下,预料她要说什么,“我在这边就只认识你一个人。”
“车队呢?”
“他们今天都走了。”
初凝语气平和,“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你在这里。”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且这种话下次也不要说了。”
她说完这句话离开,林清暨站了会,看到旁边墙壁上贴的租房信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上到第二阶台阶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初凝很不妙的听到他用流利的英语对那边问道,“你好,请问还有空余房间出租么。”
有种预感,这个房东就是她隔壁房间的。
回到家,初凝开水龙头冲了两个西红柿,临时收到通知让去一下社里准备份回国的文件。
匆匆吃完饭她就打车过去,下楼的时候没碰到林清暨,他应该是走了,初凝没怎么想。
忙了一下午,去趟安锦的公司,晚上又和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十点多的时候才回来。
后天的车票,这边的工作差不多都结束了,她计划着明天一天就在家待着,顺便收拾一下行李。
朋友开的敞篷车,她从后座下来弯腰跟她们再见,坐在前面副驾驶的男生可能是喝高了,扶着她的肩膀探头要吻脸颊。
“拜拜甜心。”
初凝笑着躲过去。
“就想趁机占人家便宜是吧,”姜语啪的往男生肩膀打了一下,她知道初凝不太喜欢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
“没有,只是她要走了。”男生手舞足蹈的解释。
“得了,你那点心思,走了啊宝贝。”
“拜拜。”
载着欢声笑语的车离开,初凝摸了下脸,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尽,她晚上喝了点酒,皮肤有些烫。
风一吹,初凝拢了拢领子往回走,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个子很高,背对着光源,看不清脸,但知道是面朝着她。
楼下咖啡馆这个时间点都关门了,门口的伞也收了,初凝脚步一顿嗓子里灌进一口凉风,下意识攥紧了手机随时准备往外面跑,但下一秒肩膀松懈下来。
她强作镇定维持着步伐不变,从他身边经过,上楼。
大理石地板踩上去噔噔的响,一步一个台阶,两人的脚步声错开,如不断碰撞的心跳。
其实应该乘电梯的,却选择了楼梯。
走廊没灯,初凝站在门前,钥匙孔怎么都插不进去。
身后的人几乎紧贴着她,初凝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棉质衣服面料不停触到自己的后背。
林清暨声音压的低,“喝酒了?”
在晚上的时候,他的气息总是更沉,一字一字砸在耳畔。
“‘只是高中在他家里寄住过一段时间,没其他的关系’”
见她不说话,林清暨身体往前更近一步,完全贴着,他穿的大概是运动裤,有松紧带,硌着她的腰。
“就这么和朋友说的?你见哪两个没关系的人亲过抱过?”
他是去找过姜语,她只和姜语说过这些话,初凝手一抖,当啷一声,钥匙掉在了地上。
“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又没让你等。”
走廊另一边楼梯又响起来,是有人上来了,初凝连忙蹲下身捡起钥匙,出乎意料的,插进去居然一下就开了门。
林清暨顺势要进来,被她挡住,“太晚了,你回去。”
吃了个闭门羹,林清暨踢了下门,也没用力,“以前还能进去洗澡,现在待会都不行了是吧?”
“不行。”
“我没地方住。”
“你自己想办法。”
她站在门边听了会,直到楼下的那辆车离开才去洗漱,如果林清暨再坚持一会的话,初凝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心软就让他进来。
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为了避免再碰到,她第二天一大早就背着画具去郊外写生。
这片地方离市区还挺远的,初凝第一次来还是专业课老师带着的,全班的同学过来采风。
地平线延伸至远处,大片的牛羊在吃草,农场主是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身体健康,和蔼可亲,初凝来这边几次,和他们都熟悉了。
“谢谢。”
初凝接过一杯牛奶,上面带着点新鲜的泡沫。
“你今天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只是,”初凝摇了摇头,画的也不太满意,她重新挤了点蓝色的颜料在调色板上,勾了勾,
“确实有一点。”
她承认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所以躲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初凝轻轻笑了下,来这边几年她发现当地人最喜欢说的话好像就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
初凝长舒口气,看着辽阔的景象心情都好了不少,亲近大自然总能给予人力量,暂时忘掉一些不想面对的事。
“好喜欢这里。”
“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
正说着话,忽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什么东西在青草上摩擦,
轮胎,是轮胎,汽车发动机。
她们同时转过头,往声音源头看去,右侧方,一辆车子不受控制的直直向这边冲过来,
初凝迅速反应过来拉着老太太往旁边躲,顾不上碰倒的画具颜料打翻拨了一地。
车子受到层层阻力最后停下来,人没受伤,只是草棚被掀翻,受到惊吓的羊群咩咩叫着四窜。
两口子辛辛苦苦一个早上做的活,顷刻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速之客全部破坏。
一块木板掉了下来,从车头摔在地上,啪嗒一声,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小小的句号。
老太太看到这副景象,惊恐的睁大了眼,简直要晕过去,“oh my go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