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林清暨,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那个呀字还没说完,趴在桌子上的男生没有任何预料的抬起头,发丝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初凝身体往后一倾,险些没坐稳。
“你你你.....”
“听着了,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从抽屉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你要不要背给我听,明天上课老师要抽查的。”
“不用。”
“背不出来要罚抄二十遍。”
“我会背。”
林清暨放下水,“什么眼神,不信啊?”
她很诚实的点点头,就没见他背过课文。
“你随便抽一句,我都会?”
“真的?”
“千真万确。”
初凝试着,“第三句。”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第五句。”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林清暨抱臂,下巴稍稍往后抬,吊儿郎当的,“这句我背的最熟。”
正在低头翻课文的初凝听了没带什么思考地说了句什么,而后抬起头看他,黑色额发,少年人眼底蕴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带着些玩味。
本来没什么的,他这一笑,初凝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羞,有点语无伦次,抱着自己的书转过去,“干嘛,笑什么,我不提了,你自己多背背。”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让目睹了全程的罗飞整个晚上都在好奇的事情。
为了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初凝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默写化学公式,下课铃响起的同时,身后的林清暨站起身,俯身。
他唇一张一合,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话。
女生的脸由内而外的发红,连低垂的脖颈都红了,咬唇写不出字。
等那股危险放肆的气息一远离,她立刻拿着杯子避嫌一样的站起来,“我出去打水。”
明明杯子里的水还有很多。
“我去,你到底说的什么下流的话,把人家害羞成那样。”
林清暨摸了下脖子,“说了些事实而已。”他一低头顺手拿了罗飞桌上的杯子,“渴不渴,帮你打水?”
罗飞:......
有生之年他居然能在林清暨口中听到帮你打水这四个字,下巴差点惊到地上,随即反应过来,“......不是,一秒都分不开啊,我不渴。”
然后根本没等他说完,林清暨人就从后门出去了。
走廊感应灯时亮时灭,水房前有些暗,队伍很长,初凝排在末尾,到她的时候几乎要上课了。
过来两个打水的同学,
“下次再约啊,反正有的是办法,他不会不来的。”
“这么确定?”
“怎么说我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他。”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在她身后站定,走廊的灯灭了,只有隔壁教室的灯光映的这边没有太暗。
初凝皱了下眉,在这沉默中接完剩下半杯水,拧上杯盖,转身。
男生打了个响指,身体往旁边一侧。
这边的灯和教室不同,是暖黄色的,有点类似小时候家里用的那种灯泡。
初凝平静的看着他,“让开。”
“他妈的看我就这么一副眼神,喂,你喜欢林清暨吧,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在办公室门口都敢拉手?”
傅世安怎么知道的,初凝凝了下眉,回想放学那个时间人确实不少,他可能恰好看到。
“关你什么事?”
另一个男生:“怎么说话的。”
傅世安站直,在他靠近伸出手之前,初凝心里一急踩了下他的脚,弯腰从两人之间的空隙过去。
“他妈的这个女人。”
才跑出去,远远的看见走廊有个人往这边走,只看身影轮廓都知道是谁,初凝伸手顺了下刘海,
“你怎么出来了?”
“打水啊。”林清暨晃了下手里的杯子。
这不是,罗飞的吗?
初凝觉得尽量还是不要让他和傅世安碰面为好,她先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水房停水了。”
“哦。”林清暨看向她的手里的东西。
“刚接完就停水了,要上课了,我们快点进教室。”
那边两个人出来一定会看到这边,初凝不由分水的拉住林清暨的手腕,“快点快点。”
他本来就没准备打水,也乐意被她这样牵着走。
临到教室前,从窗户里看到语文老师已经在讲台了,她松开林清暨的手正待开门,后者忽然握住门把。
她不明抬头,那张俊秀脸庞近在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牵着我,忽然感觉很高兴。”他停了一秒,偏头看她,
“所以,以后能不能也牵着啊。”
班级里冷色调的灯光衬的他皮肤很白。
林清暨这人最让初凝难以招架的一点就是,他总能用最认真的语气,把她的心撩的七上八下的。
“刚刚是因为......”她试着解释,那只是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
“因为什么?”
初凝推门,意料之内的推不动。
他的手握在上面。
“我只牵一个人的。”初凝望向林清暨,“你明白吗?”
手机突兀的响起来,林清暨接了电话,那边简单说了什么,他淡淡应道,“好,我知道了。”
另一只手却还是放在门上。
他挂上电话,“是不是我说明白就能牵手?”
不是,怎么和她理解的不太一样,初凝不想说了,推不开门,直接转身准备从前门进去,被他轻而易举的拉住领口。
林清暨打开后门,在她背后推了下,“进去。”
最后一节晚自习,有人又开始不老实了,笔杆在手里转了几圈。
后背被人点了点,初凝回过头,小声说道,“怎么了?”
他声音同样放的低,骨节明晰的手指点着面前课本上的一道题目,“这道,教教你哥。”
“老师不是上课才说过?”
“我没听懂。”
她认真和他说,“这个用到能力守恒定律,根据书上的公式.......”
讲完一遍,发现这人只盯着她的脸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本意是想提醒他好好听,谁知这人真的凑近来看,弄得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没有。”
初凝:“那就好好听。”
“这题我会,我就是想和你说话而已。”
他一点都不害臊。
“.......我不跟你说了,还要写作业。”
等初凝转过身,林清暨不学习,也不打扰,开始玩她的头发,本来最后一节课就没剩多长时间,到了下课,作文还有一小半没写。
“放学了,回家。”
林清暨踢她的凳子。
初凝做事一向有计划,原定的完不成很难受,她看了下手表带着点请求,“等一会会行不行,我马上就写完了。”
身后的人没回答,却是安静坐下等着。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初凝收拾东西,“我写完了。”
“那走。”
书包也不带,林清暨关上手机站起来,跟着她身后出去。
他今天格外的安静,有些反常的跟在后面,初凝每次回头,他都在看她。
往日都是林清暨走在前面或者两个人并排,初凝下了两节楼梯,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清暨就站在比她高两阶的台阶上,他随意的甩了下手,若无其事说道,“没有啊。”
“好吧。”
才走两步,灯忽然灭了,楼道墙壁方形窗口映出对面教学楼的灯光,初凝正想跺脚,垂在腿边的手先一步被人握住。
心跳快了一秒,听见身侧的声音响起,“我怕黑。”
楼道的灯重新亮起,林清暨面上无异,却有一种某种事情终于达成的踏实感,沉了口呼吸。
在这一刻,初凝忽然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了。
她本来想忍住的,但嘴角弯起的漩涡还是落在了林清暨的眼里。
“偷笑什么?”
“没什么。”初凝摇头,“真的怕黑啊。”
他问:“说怕你以后都能牵着我吗?”
“不怕也能。”
~
到家之后,林清暨好像要找什么,他在客厅书架旁的桌子上翻了翻,“秋姨,下午这有没有个快递,刚到的。”
秋姨没出声。
“没放这里吗?给我打电话了啊。”
想到什么,林清暨转过身,看见秋姨站在沙发前,面露难色。
她原先正在煲汤,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围裙,戴着套袖,头发在脑后用网兜完成圆簪。
心里猜了七七八八,他冷声,“截胡了是吧?”
初凝在旁边完全听不懂。
秋姨:“这事也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她还没说什么,林清暨往侧门玄关看了眼,哼笑一声,随即去了二楼。
书房里的门关着,隔音效果很好,初凝站在门外,一墙之隔,却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并没有几分钟,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就听到外面对面门关上的声响,准确的说,是甩。
他平时有时候也这样,把在房间里写作业或者休息的初凝吓一大跳。
所以仅凭这声音,她并不知道他此刻心情怎么样。
应该没吵起来,不然不可能这么快。
他又是什么都不说的性子。
纸上的字竟是全部不认识了,一个都看不下去。
去问秋姨,才知道原来是林商铎扣了他的护照。
“下午寄过来的吗?”
“对。”
秋姨站在案边,看着二楼的方向擦了擦手,面带惆怅的说,“这么多年了,父子俩从来就没好好说过话,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顺其自然,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说不定等清暨长大一点就好了。”
秋姨看她拧眉思索,拍拍肩膀安慰。
初凝点着头答应,但心里始终有些发堵,尤其是她想到之前和林清暨在酒店门口看到的事情。
于是没过多久的周末,正逢林商铎在家办公,初凝写完了两张试卷,又背了英语课文,从书桌前站起来盯着院子里的罗汉松看了会。
本来林商铎在家的时间就比较少,即便在楼下遇到,他和林清暨也几乎不怎么说话,餐桌上也是。
初凝清楚林清暨的性格,同样的一件事情,他不会找林商铎第二次。
时钟滴答滴答,刚犹豫着走到书房门口,突然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不好的预感涌现,她猛然推开门,看到桌子上翻到的茶水顺着桌角流在地板上,飘着黄绿的叶子。
隔着不远,林商铎侧身躺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心口,表情十分痛苦。
“林叔叔!”
~
走廊另一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林清暨身上还穿着训练时的赛车服,一边走一边摘手套,眸子被汗水浸的发亮。
初凝站起来。
在一旁等候的郑乾开口,“医生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再晚一点恐怕就要做手术了,现在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不用担心。”
林清暨嗯了声,看着镇定,开口前滚动的喉咙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林董身体近几年一直都不太好,最近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又比较多,昨天晚上还在开会,大概是劳累过度。”
“没事的,医生说平时多注意休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初凝握住他的手。
郑乾点头,视线落至这两人身上,很快转过身体面向病房的方向。
门从里面被拉开,走在最中间的应该是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打量了他们一下。
女人淡淡一笑,“清暨是吧?你爸没事的,老毛病了,注意平时别惹他生气。”
林清暨和初凝对视一眼,这个人,好像是之前在酒店门口见过的。
他们似乎误会了某些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您。”
林清暨一直紧绷着的肩头这才慢慢的松下来。
外面天色转暗,初凝从病房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长椅上一直等候的少年微弓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背后撑起了北城深蓝的天。
走廊静谧无声。
初凝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林叔叔醒了,你进去看一下吧。”
垂下的黑睫遮盖住了所有的情绪,林清暨胸膛起伏了下,拿起旁边的手套站起来道,“郑叔,麻烦您在这看着了,我先回家了。”
“是。”
“林清暨。”初凝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去书房吗?是因为你。”
“今天你该明白有些东西并不仅仅只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那样,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满意的不能全憋在心里,你要说出来啊。”
“说出来有用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温柔的注视着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好好的说一下,我相信林叔叔会理解的。”
不知道是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结果,人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宽容起来,最后,林商铎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头的人说,
“我希望你选择这条并不好走的路,是真的源于热爱,而不是为了和我赌气。”
“您答应了?”
林商铎避而不答,反倒说,“今天是多亏了小凝,我累了,国外那边的事情,不会再阻拦你。”
夜幕已至,病房外,初凝靠墙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对面玻璃映出身旁的门打开。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胳膊就被人一扯,顺势跌进他怀里。
皮质衣服闷热厚重,但初凝仍能感受到他身体深处沉重而有力的年轻而有力的心跳。
与落在颈边灼烫的呼吸。
成功了。
她仰了下头以便说话,在他背后拍了拍,“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