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就在那儿说，我听得见。”
这土匪不是不上她的当，只是觉得坐在椅子上听比站在铁牢门前听舒服一点，现在又不是做乞丐的时候了，别人要他做什么他都听，更何况这小丫头又不会给他钱。
“好，那我大点声。”
先给他讲着，之后就装嗓子疼出不了声，再把他引过来。
伸手打好了算盘，清了清嗓子，坐到冰凉的地上把两条干瘦的腿盘在一起，出声道：“话说道，十七年前，汴京城中出现了一个欺世大盗，名为无影盗。他专杀朝中的忠良之臣，劫掠财宝，一口快刀无影，搅得一时人心惶惶。”
土匪不满道：“别废话！这无影盗的事儿我早就听烂了！”
“好，好！我讲快点！”伸手点点头，加快语速，“多亏了当朝的明太尉，识破了这贼人的真身竟是这中原一带出了门的大善人乌家家主。太尉擒杀了无影盗，人赃并获，而后扶持当今明君上了帝位，才有了这大周多年的治世。”
“也正是这明太尉的麾下，又有那么一个原本无名也无出处的人，在三年之前，创立了个直属圣上的机关要部——”伸手卖了卖关子，才缓缓说道，“明光堂。”
小土匪不再催促，显然是听了进去。伸手庆幸自己学那说书的语气学得很像，在内心夸赞自己一番后，继续讲了下去。
“明光堂的首领号称铁面神捕。戴一张陨铁打成的铁面具，烙在脸上，永远不会摘下一般。
不辨喜怒，不容置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究竟是谁。有人说他是毁了容的武学天才，又有人说他就是十几年前屡犯大案的无影盗，被明太尉招安了，还有的干脆说他是地府里来的恶鬼判官，一天要吃上那么十几二十个恶人的。
至于他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能于夜间视物，辨生死鬼神。
凡是他要抓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掉。只要是他要断的案子，没有一桩会受人质疑。”
“神捕创立了专审恶鬼的明光堂，直属于当朝第一武官明太尉，专门抓捕这世上的大奸大恶之徒。他的麾下又有四位能人异士，个个身手不凡。分别是——是——咳咳咳！”
那土匪的上身跟着耳朵越来越往自己这边倾斜，伸手找准时机，狠狠咳嗽三声，却不防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一名高大健壮，肤色土黄的大汉走了进来，吓得小土匪登时跳了起来。
“干什么呢！”
“老大！我——”
匪老大不等他说完，就大声骂道：“叫你出去巡山，你自己偷懒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我是抓到了个小丫头，赶快把她关起来！”
匪老大他扫了伸手一眼，显然是在看伸手可以给寨子干什么活儿，呵斥道：“你抓了人，就把人关起来继续干活，哪有直接在这里歇着的？你还想不想干了！”
看来这世道，土匪也不好干啊。
伸手看小土匪一脸委屈巴巴道：“老大，我真没偷懒，是她在和我说话。”
“你和他说什么了？”
伸手说道：“我没说什么，就是讲明光堂的说书来着。”
“什么东西？”
“就是个新说书。”伸手把刚才和小土匪所说的东西复述一遍，力求完整生动，却见土匪老大想了想，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你接着讲。”
伸手：“啊？”
“接着讲！听不懂？”
“哦！听得懂，听得懂……”伸手吸了口气，道，“额，刚刚讲到哪儿来着？”
小土匪提醒道：“讲到神捕有四个手下。”
“对，四个手下，四个手下……都是谁来着？”伸手一时被匪老大的要求吓昏头了，脑中一片空白。
小土匪道：“我不知道啊。你还没讲呢。”
匪老大拍桌怒道：“你到底会不会讲！”
“会讲，会讲！对对，神捕的四个手下分别是怪力，异香，书生，哑巴——”
又有个中年土匪推门进来：“老大，弟兄们巡逻回来了，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最近城里传言说——”
“别吵！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哦，好。”中年土匪候在一边，似乎是在等着和匪老大报告山上的情况。
“你接着讲。”
“好……”伸手只得接着讲下去，现在她的面前已经有三个土匪了，这个情况下怎么也逃不走，只能先按他说的做。幸好那个中年土匪认真地听了半刻钟后，转身出了门。
伸手松了口气，盼着匪老大也走了，自己就可以继续偷钥匙的计划。却见那中年土匪领着六个高矮不一的土匪一起进了门。这牢房里瞬间拥挤起来。匪老大转头问：“怎么都回来了？”
中年土匪恭敬道：“弟兄们巡逻完了，过来和您汇报情况。”
“行，那就在那等着吧。”
好多人啊！
伸手看向那个中年土匪，他一脸喜悦，时不时和旁边的男人私语两句，似乎是在肯定自己带弟兄们来听说书的义举。
很显然，现在这座匪寨里所有的土匪都来听自己说书了。
是我的书说得太好了的缘故吗？
这种情况下，就算偷到了钥匙又能怎么样呢，敢迈出铁牢一步，分分钟就会被三五个大汉像抓小鸡一般按住。
伸手的内心陷入了某种困惑和迷茫。常言道，聪明总被聪明误，物极必反月满则亏，这些看似无病呻吟的道理，如今伸手算是全都见识到了。
如果我每天给土匪们讲一个故事的开头，明天再告诉他们故事的结局和下一个故事的开头，求他们不杀我，能不能成功？
如果我侥幸逃出生天，那么要不要将说书人列入我可选择行业的第二位？以后在说书行业发光发热？
话说回来，你们一群土匪，怎么这么爱听捕快的故事啊！
她一愣神，匪老大怒道：“接着讲啊！神捕抓到那个犯人之后怎么样了？那犯人为什么说不是他干的？”
“好……那犯人——”
等一下，这段我也没听完啊！
说书人说完这段就“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了。
可现在对面有九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比夜里的饿狼更凶更雪亮，自己绝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已讲不出下文。不仅不能讲不出下文，还一定要讲出他们想听的内容！
伸手瞟着匪老大的神色，慢慢道：“虽然他自己这么说了，但其实那犯人就是……”
匪老大的嘴角向下偏了半分。
“就是被冤枉的！对！”
匪老大的神情变得好奇起来，小土匪却默默说道：“那神捕不是能知世间万物么？怎么还会抓错人？”
匪老大眉头一皱，看向伸手。
伸手马上道：“神捕当然也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伸手忽地思路极为通畅，继续道：“他这一招是在引蛇出洞，表面上是抓了这个大汉当作犯人，实际上是演给旁人看，骗真凶露出马脚的！”
小土匪又道：“神捕大人能飞天遁地，为什么还要引别人露出马脚趁人之危？”
匪老大应道：“有道理啊。”
伸手缓缓道：“因为神捕大人自己虽早已经知道了真相，但要有理有据，才能拿出证据，平众人的疑惑。不然众人以为明光堂办案都是随便乱办的了！”
眼前九张面孔都露出期待的神色，伸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她吸了口气，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一敲道：“这犯人刚要供清原委，但也正是这时候，门忽然而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讲得实在太过生动，以至于门开的吱啦一声似乎就在众匪的耳畔。
只有伸手看到，是门真的开了！
一名黑衣少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大喇喇摆头环视一圈，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身量不高，眼神明亮，上牙处有一颗小小的犬齿，伸手瞧他面容稚嫩，神采奕奕，背后还背着个又大又笨的布包裹，倒不像个坏人，更不像是和山贼一伙儿的。
匪老大已经从角落抄起一把大刀，向少年头顶砍去，大声喝道：“杀！外人进了山寨！愣什么！”
这一刀又慢又重，笨得吓人，那黑衣少年轻巧避开，问道：“你要杀我？难不成又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问得很认真，似乎这真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他说“又是”，那他一定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
“你找死！”又是一刀砍下，黑衣少年自顾自点了点头，手伸向背后的布包裹，单手握住什么东西，轻轻抖了抖，面带微笑地抽出一口足有半人高的狰狞大刀。
这刀锈迹斑斑，几乎与他一边高，却算不上锋利，刀口钝钝的。
他单手握着这刀轻轻一挥，匪老大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慢慢滑下来。
“什么……”其他八名土匪一齐傻了眼，但这少年站在门口，想跑也跑不了。小土匪咬咬牙，举棋不定时，中年土匪喊道“怕什么！咱们人多！”
他这么说着，已经从角落拿起一把斧子。
是啊，自己这方毕竟有八个人，人多势众，拼一拼说不定还能博得最后的希望。小土匪马上捡起匪老大手中的刀双手握紧，和身边的人对视几眼，一齐大喊着“拼了”冲上前去。
然而冲出去的瞬间，他发现只有自己冲了出来。
再下一秒，他的腹部中了一脚，头也已经离开了身体。
他临死前想要回过头，看看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因此头在空中整整转了一圈，平稳落在地上，一双睁得老大的年轻的眼睛带着点不解和遗憾。
他的双眼重重合上，如石门落地，隔绝生死。
剩下的七名土匪此刻都跪在地上求饶，胆小的甚至已经哭了出来。
那少年只是走到那中年土匪面前，停步道：“你和他说人多，为什么自己不出来？”
“我、我没想和您作对！我说那话只是给自己鼓气的，哪知道他就冲出去了呢！”
黑衣少年啧了两声，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可信性，最后自顾自点点头确信道：“不，你也该死。”
他这次没有拿刀，而是以手为掌，对着这人的脑袋向下一切。手怎么也没有刀工整，所以这个人死得并不如前两个人好看，而是有些粗糙。
剩下的六名土匪已经快要昏厥。伸手轻轻吞了口口水，她的心跳得比谁都要快！然而此时必须冷静，绝对不能勾起这少年对自己的敌意。
却听他问：“你们有人见过一个左手有伤的年轻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