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阵阵。
兰花点缀。
安静肃穆的小雷音寺内，正上演着一处好戏。杀人用的是雷霆手段，事后清理干净果决。
主持目光所及之处，皆有人去处理。他们好像习以为常。不过片刻功夫，寺庙内，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人去在意。
我佛慈悲。
慈悲者，非所有和尚。
“差不多了，开门。”
随着大门开启，所有人的脸上变得祥和慈善，彷佛是传递善意的使者，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埋葬着无数冤魂。
那头顶的烈日，也有照不进的阴暗角落。
“施主，可是有心事？”
主持手掌心竖起，半点头用礼。
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体态丰腴，衣着富态，“我与夫君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为此很是犯愁。听说庙里菩萨颇为灵验，特来拜佛。”
主持目光飘向旁边的和尚，那和尚接受到信号点头表示准备好。
“施主来得巧，刚好新到了一批兰花，不知道施主可愿意去观赏一番？”
这，兰花？
妇人犹豫，“也行，请带路。”
和尚七拐八拐，把她引到一块僻静处，“施主，心诚则灵，若要求子，需得沐浴更衣。这边请？”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毕竟是在外面，近身伺候的丫鬟不在此处，恐怕不方便。
妇人再度犹豫，“可以，但是等等，我去找一下我的丫鬟绿云。”
和尚笑得诡异，“不妨事，这里是后院，没有外人进入。施主可以放心。再者，热水也准备好了。施主尽管进去。若是再不放心，我去替您寻来您的丫鬟。”
妇人松口，“好，如此多谢，绿云今日穿着一身绿色的小袄，发髻上别了一支牡丹簪子，估计在那香炉旁边候着。”说完，她便独自朝着房间进去。
和尚走到门口，从里面直接锁门。
直到两株香的时间过去。
院子门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五六个和尚。
妇人的嗓子已然哑了，面容憔悴，满是愤恨。她哆哆嗦嗦穿戴好衣服，一路小跑，丝毫没有留步，直直跑回远处，撞到了人才停下。
“主母，没事吧？”
绿云原地等候了半天，不敢乱走，唯恐与自家的主母走散。
她小心翼翼扶起了妇人，关切地问道。
妇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云鬓散乱。
“施主，无碍吧？”
说这话的，正是那和尚。在旁人看来是关心的话，在妇人听来却是在讥讽。
妇人的脸气得通红，却无法发作，拽着丫鬟往出走。
她们没有走多远，新的一批人又进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腰间鼓鼓，带着丰富的钱财来拜佛。他见到和尚，恭恭敬敬鞠躬，“我是做生意的，今年茶叶卖得极好，可是总想着往更好的阶段发展发展。”
和尚若有所思，“明白，施主，这边请。”
他领着商人走向另一个方向，“施主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商人边走边观赏风景，“对的对的，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是途径此处，刚好把茶叶都卖完了。闲暇时间，听到人说你们寺庙很是灵验，就想来看看。”
人么，总是这样的，做好了事情，就想下一次做得更好。
在他看来，用一点点钱去求佛，万一佛祖真的灵验了，让自己的生意壮大，那就是极好，若是不能灵验，那也是功德一件，总归是不亏的。
可惜，他想多了。
和尚在意的，当然也不是他腰间的那点子钱。
商人年纪大了，可穿戴极好，譬如头上的玉簪，瞧着价值不菲，又譬如腰间玉佩，更是昂贵，那佩戴的金项链难以估算价值。
进入院子。
小门一关。
生死难料。
和尚不出手，他就是锁门，召唤人出来。这个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江湖上的杀手。杀手懒得出去接单子，索性在寺庙里常住，算是职业在此。
就是这样。
来求子的，就是强硬掠夺美色。来求财的，直接就地掩埋。
赌就是一个妇人吃亏不敢声张，死人无法开口告状。
什么灵验，统统都是假的。
人世间，能倚靠的，唯有自己罢了，去信佛，不过就是在赌幸运值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罢了。
“一凡，你说说，这是今天第几个了？”
和尚白了一眼，“第九个吧。怎么了？”
杀手脸上有块刀疤，所有人都唤他一声刀疤，“什么怎么了，我们以前做杀手，那都是按单子结算的，杀一个人算一笔钱。你这一天天的，杀的人多了，钱还是那么多，我就觉得帐不是那么算的。”
和尚一凡双手叉腰，“你也说了以前。那以前你们风雨飘摇，到处去找单子，怎么不说。现在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杀几个人而已，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要不是我们给你找人，你去哪里找钱？现在，能分你们一点钱就算不错了。何况，你们不想做，有的是其他人愿意做。杀人的事情，并非你们一家可做。”
“好了，加钱的事情，年后再说。今年暂时这样。你们也知道的，这一年，寺里重新修建了好几处，花了不少钱。你们也辛苦了，我都是知道的。不如这样，你们躺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转转，顺带手杀几个富商。”
刀疤脸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和尚一凡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什么事情？”
“我就是好奇啊，你一个和尚，作孽这么重，就不怕死了以后被阎王爷算账吗？”
作孽？
已然做下的孽，何必后悔。
和尚一凡冷笑道：“无所畏惧，又不是我一个人如此。大家都这样，那就都下地狱好了。”从踏上贼船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夜晚。
晚膳过后。
所有的和尚都在大堂集合。
主持坐在中央。
四周都点上了蜡烛。烛光照耀下，大堂里面里里外外都很是明朗。
主持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年纪大了，今年四十五岁。
这场作孽的开端，就是他引起的。缘由是什么呢，是饥饿？是三日不曾摄入一粒大米。是他饿晕在路边，濒临死亡的边缘，那一抹贪念。他奋力扬起路边的石头，砸破路人的额头，抢走的十两银子，换成的食物。
因为一个错误，导致了一连串的错误。
“师傅，你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吗？”
和尚一凡是他的亲传弟子，想当初这间寺庙的和尚跑路的跑路，就剩下他坚守。
“嗯。当初，我自己犯下的错，硬拉着你下水。咱们做错了之后，寺庙的名气忽然好起来，其他人也加入进来。可惜，进入的人越多，寺庙里的香火也没有旺盛。咱们一起犯错，这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主持望着在座的所有人。
心里万分愧疚。
和尚一凡走到他身边坐下，“那又如何，已经做错了，我们都知道这是错的，依然会去做，便是最大的错误。师傅，想也无用。倒不如开心些。能多活一日，便是幸运。”
是啊。
在坐的所有人，都已经参与进来，并且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就是最大的错误。
沾满血渍的手拿起佛祖，真是荒唐又可笑。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固然是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却没有收手的勇气。
“好了，你们也是，都开心些吧。”
和尚一凡尽量营造气氛，“今日有一妇人真是风韵犹存啊。想想滋味，果真不错。要是下次再来就好了。”
有一和尚打诨，“是啊，她若是觉得我们几个做得好，必然想再来的。”
这样的例子，有也有，但是不多。
大部分都是不肯再来的，是心中那份思想不容她们违背做人的原则，又不敢声张，做了沉默的大多数。
部分极端的例子，则是自尽以示清白。她们不肯告知亲人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又不愿意自己讨回公道，拉不下脸，选择了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寿命。
当然，谁也不知道。
寺庙这一行径多年来能保密，都是打定那些妇人不敢告知外人。是的，他们做到的，没有哪一个妇人对旁人说出口这个秘密。
也是荒唐，一个全是和尚的寺庙，竟然没有一个坚守本心的男子，都是犯了色戒开了荤。
“就是可惜，来求子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要是来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好了，我都没有尝过姑娘的滋味。”
“你莫不是傻了，怎么会有姑娘来求子。那些未出阁的姑娘，都是去月老庙里求姻缘的。咱们寺庙外面的名声就是求子和求财。”
和尚一凡灵机一动，“有何不可，名声都是假的。改日，去买通些说书的，让他们宣传宣传，说我们寺庙求姻缘最为灵验。”
“太聪明了！”
鼓掌声想起。
和尚一凡看向主持，瞧见一抹不忍心，打量主持又在愧疚，免不了劝解道：“师傅，你已经做错，没有回头路了，就不要想太多。你瞧瞧你，心里又愧疚，又没有收手，这是何苦，那不是为难自己么。要我说，既然做了坏事就不要心里愧疚。”
换个思路，反正下地狱，那就索性做多点坏事。
滔天的罪恶涌起，覆盖整座寺庙。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