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她今日仍是朱红色的石榴裙,头上并无珠钗,却戴了大大的绒花,分外惹眼。

    周围人已经忍不住远远围了过来,有人窃窃私语,询问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跋扈。

    知道的人不少,悄声互相八卦。

    “将军府不养废物,你还想混在将军府吃闲饭,看我不打死你!”

    “趁姑奶奶起了仁慈心,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若是再让我看到,就打死你!”

    ……

    海榴打起精神,扬声斥骂了一阵子,眼见看客都纷纷摇头,抬起下巴吩咐,“给他解了,让他滚!”

    盯着阿八,护在海榴身边的人,都看程昱。

    海榴又大声喊,“听到没有!你们也想被赶走不成!”

    程昱微不可见点了下头,有人去解开阿八手腕上的绳结。

    海榴朝前去上了马车,在车辕上又对守卫道:“以后别让那匹黑马和那个傻子进城门!省得晦气!”

    海榴常出这个门去遛马,城门守卫基本都认的,笑着点头哈腰,唯唯应下。

    海榴这才掀开车帘进去。

    她有些担心,阿八会大闹城门,现在就惹出大祸。

    还好,让马车慢行听了听,只听到城门守卫的呼喝,并未打起来。

    本就虚脱,又闹这么一场,海榴很是疲累。

    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又睡了过去。

    头晕脑胀,发觉自己竟是被人抱着。

    海榴满是疑惑。

    会是什么人?又是要开始什么奇怪的梦境。

    不抱希望地试着掀开眼皮……竟然轻易就睁开了。

    看来这不是那种死活睁不开眼睛的梦。

    她心里这么想着,颇有几分高兴,嘴角才弯起,就看清了眼中的人脸是谁。

    修眉英眸,一脸正气,只是这俊朗玉面上,总是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漠。

    晦气!怎么又梦到他了?

    不过今日倒奇怪,往日在梦里,他只会压迫自己,掐弄自己,吓唬自己,怎么会有这般平静的相处。

    海榴想起,有一个梦里,程昱抓着她的手腕,似乎是想要将骨头捏碎一般用力抓握,真的很疼,海榴这般能忍的人,都轻声呼了痛。

    程昱大概被她的痛呼吓到,手掌微微松开,海榴趁机挣脱了手腕……本来是想要扬手劈他一巴掌,好报手腕之痛,压迫之仇的。可是才闪念,这个梦就断了。

    海榴想到这个只受了苦却未曾能报仇的梦,偷偷提起一口气,然后猛地扬起胳膊,劈掌朝直视前方的玉面拍了去。

    “啪!”

    可喜可贺,这次竟然没有在打中前跳转去下一个梦境。

    “啊!”

    随着这一声,程昱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后,传来一些些惊呼。

    海榴转头,看到沙燕沙菊,皆睁大双眼,用手捂住了嘴。

    程昱长长呼出一口气,胸口起伏。

    “放,放我下来!”

    这竟然似乎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海榴仍有些不敢确认,不过开始挣扎着要下地。

    程昱松开手,海榴脚落了地,却一个趔趄。

    沙燕沙菊跑上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最后还是程昱伸手扶了她一把。

    “小姐!”

    沙燕赶紧上前搀她,满是担忧。

    海榴却甩开所有的搀扶,快步往前走去。

    她认出来,这已经是将军府,前面,就是神武院的院门。

    回了屋子,才作歇息,沙绿就跑来报,说程小将军让大夫来看。

    “不用!”

    海榴的声音带着点恼怒。

    梦终究是梦,海榴并没信了梦里一切。

    怎么可能不信自己每日所见所历,而相信梦里是真的。

    因此,得知阿八真的不是哑巴,让海榴有些措手不及,心情极其糟糕。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们也出去吧,我不叫,别再进来。”

    海榴呼出口浊气,对其他人道。

    等人都走了,她进了内室,坐至床榻边,想起昨夜阿八还坐在如今脚踩的地方,心里闷闷地,分不清是什么感受。

    门“哐”一声打开,海榴仍低着头看地上的毛毡,嘴上道:“不是说了没事别进来!”

    隐约听到有人嗫喏叫小姐,不过比声音更快的,是程昱。

    他的人虽跨进门槛,却大抵为了避嫌,并未直视过来,而是沉声道:“你要闹,等病好了再闹,现在先好好让大夫看看……”

    “要你管!你真当自己……”

    海榴正有火没处撒,马上打断他,几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这是我家,无论如何,轮不到你管我!何况擅闯我的院子。怎么?趁着我生病,找我耍威风?我跟你说,若不是……不是你好歹是国之兵将,我要你的命,也是做得到的。”

    笑话,真当将军府很多下人都是退伍下来的老弱妇孺,拿他一个小小没毛的将军就没办法。

    真当父亲待他好,这将军府的下人就认他做主子了?

    海榴忍不住嗤笑。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程昱走过来,双目里也冒着火,左边脸颊上微微泛着红,隐约一个巴掌印。

    “海大小姐!”

    “若不是怕你父亲回来,你成一具死尸……”

    看起来他也是气到不轻,深深呼口气,右臂抬起,握拳又松开。

    海榴忽有些恍惚。

    她看着那双骨骼分明的手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被程昱欺压在下,而那双手,则会满是威胁意味地从她脖颈的脉络上抚上去,最后停在她呼吸之处,蓄势待发……

    警惕占了上风,她将双手背向身后,抓住方才拿下来的随身匕首,一手握住,一手轻轻拔开刀鞘。

    程昱微微动了下,海榴猜测下一刻他就要扑过来,反手将匕首拿到了身前……

    但是程昱,实际上是退后了两步,看到匕首,眉心蹙起,然后冷笑。

    “你果然是一点没变,还是恶毒心肠。”

    “看谁不顺眼,就要杀了谁?呵!我真是……我真是。”

    “你真的不配!”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海榴听到沙燕问:“程将军,我家小姐肯见大夫了吗?”

    却并没听到程昱有什么回答。

    海榴将匕首插回刀鞘,拿在手里把玩,心里愈发气恼。

    因为她拿匕首出来,就生气了吗?

    可是他掐脖子的事情,又怎么说呢?

    他若敢掐她的脖子,她就敢拿匕首捅他,即便父亲回来,也是如此。

    忍耐他的存在,忍耐他住在将军府就算了,难道还要忍耐着受他欺负吗?

    绝不可能!

    海榴并不在意程昱如何想她,拿定主意,就放下匕首,躺了回去。

    不过只闭目片刻,又坐起身,唤了沙燕她们进来。

    “让人去偷偷盯着,阿八……那个傻子,看他有什么动向。记得别被他发现。”

    这样的人选,将军府多的是,说到底,海榴并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她在这京中,也并非每日吃喝玩乐。

    沙凤领了命去,沙燕几个,问了海榴不再睡了,就开始张罗吃喝梳洗。

    沙燕边梳头,边细细叙说之前的事情。

    “应当已经有人盯着阿八了,我瞧见程小将军叫了人吩咐,回来路上,少了三个人。”

    她说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小姐,请您……千万莫再,莫再拿身体当儿戏。”

    沙燕是海榴身边最沉稳的一个,现在却有些发慌。

    “在陌上草原,您便晕倒了一次。回来马车里,奴婢本以为您是睡沉了,可是到了府上,竟然唤不醒。奴婢们都急死了!”

    她虽没哭出声,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哪里见您生过病,何况这样。若是,若是……”

    哽咽了下,抬手擦擦眼泪,咬牙道:“您只当奴婢是说胡话吧。您是主子,想做什么,奴婢们自然没什么可插嘴的。总之我们,生死都会对您尽忠,反正也都无有家人,到时候一了百了就是。”

    海榴的性子,从小就不听人劝,你越说,她越要逆着行试试。

    回京之后,要以小小年纪撑起将军府,更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规矩。

    不过,她待下人其实极好。而且很多丫鬟,都是她历年救下的苦命人,忠一不二之外,更多了一份性命相依。

    沙燕的这番话,就是拿捏着海榴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来劝她。

    海榴也有些懊恼。她觉自己并没那么虚弱,伤寒也已经差不多好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突然昏厥过去,还屡次沉沉如梦,人事不醒。

    若是她真的一睡不醒,那爹爹怎么办?何况在梦中,爹爹还有后祸。

    原本刚才,都想着马上去幽州,如今也冷静下来,暂时按下,乖巧道:“不然找大夫来,再帮我开幅药?”

    沙燕立时抹干泪去吩咐了。

    片刻之后,大夫就进了院子。

    诊过脉,仍只是伤寒未曾痊愈,另添了忧思过重,开了点调理的药,叮嘱多多休息。

    送走大夫,沙燕试探着问:“小姐这两日可还要外出?若有,我们好提早做准备。出去久了,只怕药也要带上,以免误了喝药的时辰。”

    海榴看她一脸愁苦,语带怨尤,哭笑不得,很大方地应诺:“这几日,暂时都不出门了。”

    沙燕几乎是忍着难掩的喜气出去的。

    海榴还听到她们几个偷偷碎语,“这下好了,万里没了,阿八也没了,以后出门,小姐只能坐马车,咱们便能跟着了。”

    还有人道,“即便是骑马,只要不是桃花和万里那样的,寻常的马,我和沙菊也能骑,也能跟着小姐。我们这几日多去练练马。”

    海榴低头忍笑,笑容退散,又摇了摇头。

    并不是敷衍沙燕她们,海榴是真的想尽快养好病,这样才好赶赴幽州。

    在梦里,海将军的事情,似乎并不在眼前,不过,终究是有些不安,想要尽快见上父亲一面。

    她想好好休息,黄昏的时候,纪玄祉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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