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是谢琠为谢润选择的生辰。
“为什么不是初八?”
谢琠老神在在地回她,“初八,举府上下忙着过节,哪有功夫操办你的生辰。”
初七那天,谢润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穿了一套簇新的衣服,外面裹着一件续了狐狸毛的斗篷。
一双小鹿皮的靴子,
啊,不,是两双小鹿皮的靴子,一洗一换,谢润藏起一双放到床底下。
走出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府的喜色,谢琠给府里的人发了银钱,饭菜都照着年夜饭的标准做,就连看门的大黄饭盆里都堆满了没用完的鸡翅膀。
谢琠岁数大,肠胃弱,吃不了许多,谢润等他吃完面前的粥,就放下了筷子。
“不必那么拘谨,你继续吃。”
“哦。”
“今日是你的生辰,先前你来的时候,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如今也长得这么高了。”谢琠高兴地将生辰礼让人搬过来,是一张价值不菲的古琴。
“我?学琴?”
谢琠招手让人把古琴搬了下去。
“自然不是只拿来观赏的。”
初九是阿娇的生辰,是谢润给阿娇选的日子,初八府里忙,脱不开身,初九一大早,她就带着张妈妈熬夜做好的吃食出了门。
阿娇早早煮好了腊八粥等她来吃,除了食盒里各种小点心,谢润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根玉质的发簪。
阿娇比她小一岁,今年当笄。
饭后,谢润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在阿娇的发髻上。
“祝贺阿娇,长大成人了。”她说。
阿娇的眼中晶晶亮亮,两人在屋内又多说了一会话。
刚初十,谢就琠替谢润选了一个教授琴艺的师父进了府中,姓乔,行三,称乔三公子。
练琴的人,往往心意平顺,如沐春风。
谢润循着琴声进了听松阁,这里是谢府地势最高的地方,背靠着山壁,身前能俯瞰整个谢府,远一点能隐约眺望到翠都。
听松阁共三层,第一层藏书,第二层藏宝,顶层藏清风明月,四面透风,其间有一张躺椅,夏夜谢润喜欢在此处纳凉观星。
等到了这里,屋内的躺椅早被人移走,里面跪坐着一个一身素白的男子,琴音就是他弹奏的。
“你弹的真好。”谢润由衷地夸赞道。
男子抬头望着她,他是一个面容清雅的高大瘦削的年轻人,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沉疴多年的病秧子,一双瑞凤长眼因病气变得温吞内敛。
男子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幽幽的药香传来,他双手浮在琴弦上,又重新弹奏了一曲,琴曲古朴悠远。
谢润从他合起的双眼,看向他翻飞的手指,他的手上有许多茧,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声名大噪,被谢琠请来做自己的老师。
“乔师父,我叫谢润。”她说。
男子姓乔,家中行三,人称乔三公子。
乔三递给谢润一本琴谱,上面有他的注解。
“有哪里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他说。
谢润接过,随手翻了翻,里面仿佛是天文一般。
“都不懂,以后就要仰仗乔师父了。”
谢润这些日子十分勤勉,成日往听松阁跑。
谢琠撒了一把鱼食到湖里,湖中的锦鲤个个身形硕大。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不妨事。”
又问,“京里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一白发书生立于他的身侧,答道,“东西都送进宫里了。”
“陛下亲见了?”
“阿三都瞧见了,摔了茶盏,连贵妃也被赶出去了。”
谢琠笑意爬上脸,“还是沉不住气。”
“这下算是能消停两天了。”
说着又伸手朝那书生拿了一把鱼食,往鱼群中央撒进去。
听松阁内,谢润将一小盒药膏推到乔三的面前。
“可以帮您去掉手里的茧子。”
乔三伸手,手心朝上,茧子突兀地横在指腹上,确实有碍观瞻。
“多谢。”他说。
“阿兄这些日子心情很好。”阿娇说。
“有吗?”谢润摸了摸自己的脸。
“而且,阿兄这些日子也爱走神了。”阿娇凑近了谢润,盯住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
“我没有。”谢润说道。
阿娇坐回身去,道,“我还没说是什么呢,阿兄急什么?”
“我急了吗?”
“都写在脸上了。”阿娇说道,“阿兄,怎么办?我们现下寄人篱下,你是不能告诉对方你的心意的。”
“什么心意,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我只是可怜他罢了。”
阿娇叹了一口气,抱住了谢润,“阿兄说没有就没有。”
“不过,若是阿兄喜欢上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阿娇绝对会站在阿兄这一边的。”
谢润回去的晚,没赶上晚饭,小厨房张妈妈饭饱后坐在后厨打盹。
“哦,公子来了。”
张妈妈直起身,烫了青菜,卧一颗白嫩的蛋,煮了一碗鸡汤底的细面。
谢润吃的额头冒汗,身上暖了起来,心里混杂的思绪也烟消云散。
踏出门外,穿过绕湖而建的花园,夜里的凉气沁润到身上也不冷,忽然,琴声在耳边响起,谢润遥遥地望了听松阁一眼,那里点了一盏忽明忽暗的灯。
等到灯灭,谢润带着一身寒气返回贮月楼,即使泡了热水,第二天还是病了。
头脑发沉,鼻塞口干,等到了下午,就开始发起热来,谢琠不想惹了病气,差人过去给谢润看了,只是普通的风寒,休养几天就是。
乔三亲自来了,让人送了东西进来,又托人传话。
“他说了什么?”谢润靠着床边坐了起来,脸上闷出一团红晕,说话时瓮声瓮气。
池花说,“乔三公子说,让你不必担心课业,这些日子拉下的课,他都替你整理好了。”说着将乔三带来的琴谱给了谢润。
谢润有些失望,“再没别的?”
“还说让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哦。”
谢润翻开琴谱,里面文字晦涩的地方,都细心地写了批注。
这次教的是一支舒朗简单的琴曲。
谢润在心里想象着它的曲调,翻到尾页,夹了一张纸条。
先前的药膏很有用,多谢你。
谢润高兴了,后脑勺撞到了床头,一时间又龇牙咧嘴了起来。
谢润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三天就好的差不多了,除了偶尔的咳嗽,夜里睡觉,鼻腔也顺畅了,便决定继续学琴。
早饭是在膳厅吃的,谢琠那一份是光的米粥,谢润的加了一些牛肉丝,还有香菇和菜丝。
酱菜是从南边来的,吃不出生姜的辛辣,爽脆微甜。
谢琠道,“精神这么好,赶着去学琴啊?”
这老头说话惯会阴阳怪气的。
谢润道,“正是呢。”
谢琠用帕子擦擦嘴,遗憾的说道,“那你可要多等上几日了。乔三昨个告了假,出府去了。也是,他这个年纪,兴许已有了家室,总不能总在谢府上呆着,我向来通情达理,又多允了他几日。”
谢润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难看的神情马上就挂在了脸上。
“那老师不在,我正好回去多休息。”
谢润不信谢琠的话,但也不想让人去查。
除了琴艺,她还有别的要学,翠都的郊区,有一座跑马场,是谢府的家业,平常也有其他人来这里骑马射箭玩马球。
阿娇早早等在了这里,脚蹬一双小鹿皮靴子,身上穿了皮袄,冷风将她的脸颊吹红,像是一团嫣红的胭脂。
“阿兄!”阿娇朝谢润招招手。
谢润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等很久了吧。”
“我刚到。”阿娇摇了摇头道。
跑马场的管事候在一边,带他们去选马,阿娇选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性情温顺。
谢润的马是用惯了的,一吹哨子,就自己跑来了。
“它叫什么?”阿娇远远看见一团雪白的
“踏雪。”谢润牵住缰绳,让阿娇摸一摸它的鬃毛。
谢润扶住阿娇帮她上了马,又让人牵着她的缰绳在场上走一圈,然后自己轻车熟路地翻身上马奔向草地。
跑了两三圈,心中畅快无比。
阿娇是第一次来跑马场,样样都新奇,又见谢润马上飞奔的身姿,心里十分羡慕。
阿兄说这世道不太平,要有几分自保的本事,哪怕打不过,也要逃得过。
等谢润跑过马回来,阿娇已经在马场仆从的指导下,学会了上马。
阿娇当场给谢润演示了一遍。
“我今日能跑马嘛?”
“欲速则不达,今日先熟悉一下,等我给你挑选好合适的护具,再试也不迟。”
说话间,马场又来了几人,一个个装备齐全地过来打马球。
“这不是谢小公子吗!”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年轻男子。
谢润不认得他,他却晓得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