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气温渐升，百草丰茂，山花烂漫。

    半小时的午睡，对宁妍汐来说，已是足够，她睁眼望向窗外。

    教学楼后面的山坡上，郁色正葱葱。她走出教室，扶栏远眺。

    暖风夹杂着泥土、绿草，还有花的甜香，扑鼻而来，直上天灵，将那躲起来的余下一丝睡意驱散干净，带来一阵心旷神怡。

    午休铃还未响，周围一片静谧。她抬头仰面，尽情地感受这独属于她的逸情时刻。面前飞来一只白色蝴蝶，逗留起舞，吸引她目光追逐尾随。

    视线里忽然跳入一段白皙粗长的后颈，男孩青春的气息满溢四散。

    她呼吸一滞。

    再定睛看看那侧脸，是轩宇泽！

    他这是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吗？

    宁妍汐目光如黏，白色蝴蝶在周围转了几圈，见她不再搭理自己，便悻悻飞离而去。

    正埋头复习的轩宇泽下意识抬眼，从窗户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一个娉婷身影，和一双灼灼痴目，他唇角微勾。

    她终于看到他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瞩目的明星，专心勤奋，矜持有度，眼里只有学习，从不多看任何男生一眼。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叫少女怀春？好像电视上是这么演的。

    他缓缓偏过头，想要正眼望向她。

    就在两人视线将要相交的前一秒，宁妍汐瞬间清醒，眼神一怔，随即逃一般地往教室门口飞奔而去。

    白色的连衣裙摆随风扬起，一道倩影轻轻晃过，在轩宇泽泛暖的眸底留下惊鸿一瞥。

    他忽然想到历史课本上，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壁画。

    窈窕仙女，衣袂飘香。

    一阵暖风掠过，轩宇泽收回思绪，定了定神，转过头来，重又投入学习。

    宁妍汐回到座位上，微低下头，努力平抑剧烈的心跳，耳根和双颊的红晕逐渐褪去，眼前重现起刚才的那一幕。

    轩宇泽发现了她。

    怎么办？以后要是碰到他，她该如何？

    幸好她反应快，没有和他正眼碰上，她可以不承认。没有的事，何来尴尬？

    她心里默默呼出一口气，忽然想起母亲经常唠叨的话。

    “女孩子大了，就会想七想八，管不好自己，就会犯下大错，后悔终身。”

    她今年十五岁，放在古代，已是成年女子。生物课本上也介绍了，欣赏异性是青春期正常的生理反应。而且现在临近中考，学习压力大，头脑偶尔想放松一下也可以理解。

    不能怪自己，但要如母亲所告诫的，要自控，及时止损，才能不让自己偏离正轨。

    她收回思绪，垂眸炸了眨眼，目光停留在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上。

    这件裙子是前几天母亲的朋友，也就是镇上手艺最好的裁缝师傅执意为她量身定做的。那师傅说，她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水灵，如果穿上一件像样儿的裙子，那一定是店里行走的模特儿、活招牌。母亲不让她在学习以外的地方花心思，不同意做，但拗不过师傅再三请求，还只是收了布料钱。昨天上午那师傅亲自将做好的裙子送来家里，特意嘱咐她马上洗好晾干，今天一定要穿上，母亲不好推脱，她也只好照办。

    这件裙子确实是锦上添花之作，自清晨到现在，从大街上到学校，她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驻足。虽然这样或多或少会占用一些她的精力，给她的学习带来负面影响，但少女的爱美之心还是得到了满足，她打算等中考结束后再穿。但现在看来，为了不让轩宇泽勾起记忆，从明天起她就不能再穿这件裙子了。

    放学后，轩宇泽特意停留了片刻，从教室后门出去。宁妍汐也刚好出来，却如往常般，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

    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轩宇泽目光一顿，淡笑了笑，恢复神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下楼。

    他只是想给她一个回应，模糊地表达一下他的谢意，感谢她今日午后默默看他，让他感觉到她对他可能有的好感。于他而言，回应是必须的，与她在不在意没有关系。

    一个月弹指而过，中考放榜后，同学们都回母校拿了高中或中职录取通知书，轩宇泽与宁妍汐以及另外十多名同学都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大家兴致很高，商议去镇上礼堂唱歌庆祝。礼堂负责人拗不过年轻人旺盛的精气神，将场地让出来随他们去倒腾，有人给宁妍汐点了歌，她应邀上台。

    前奏音乐有些长，她步伐从容平缓，经过轩宇泽身边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头顶边上响起。

    “我帮你拿吧。”

    是轩宇泽的声音，深沉中透着温润，非常好听。

    虽然她没有跟他说过话，但留意过他与别人说，她记住了这音色。

    宁妍汐微怔，抬起头，对上轩宇泽深黑的眼眸，心下一惊。

    这眸光幽深而清澈，仿佛一潭湖水，泛着点点星光，亮晶晶的，带着丝丝暖气，让人深陷。

    他见她顿住，轻笑一声，眼神往下飘向她的手，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眼镜盒。

    她立即回神，明白过来，竟依言将盒子放到他手里，微微一笑。

    “谢谢。”

    一缕暖光不经意间自她眼底流出，虽是短短的一瞬，但轩宇泽还是捕捉到了。

    看着女孩自面前从容走过，轩宇泽眼前还停留着她刚才那笑容。

    如雪茉莉，清新淡雅，顾盼生姿。

    待耳边响起她清泠的嗓音，轩宇泽定了定神，随手将眼镜盒一起放进裤袋里，抬眼望向舞台。

    白衬衣黑长裤，纯净而素雅；鹅蛋型脸清秀端丽，在灯光的映照下，如施粉黛，妩秀明媚。

    轩宇泽握紧了手中的盒子。

    一曲终毕，宁妍汐谢幕回来，走到轩宇泽身边，抬头，眼神却是平静无波。

    刚才她边唱着歌，边平抑心跳，此刻已完全恢复了常态。

    轩宇泽浅笑，伸出手。

    宁妍汐微垂眼帘，见他从裤兜里拿出眼镜盒，心跳又加剧起来，他竟然......

    “谢谢。”

    她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盒子的一端，接了过来。

    轩宇泽瞥见，依然浅笑，看着她端方的背影离开，耳畔回味着她那两句珠圆玉润的重复话音。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短暂而漫长，简单又丰富。仿佛十来年不经意的疏离牵绊，都浓缩在这几分钟里，融合成甜浆佳酿，醇厚绵柔。

    宁妍汐回到原位后，感觉眼镜盒这样拿着不稳而且费力，只好往前挪动手指。当那一抹余温触及掌心，她刚平复下去的心跳重又加快起来，双侧脸颊瞬间晕红一片。

    她左右都不是，抬头四下张望，想转移注意力，却不料对上轩宇泽刚好瞟过来的目光，她慌忙移开视线。

    轩宇泽唇角微勾，不忍她感觉不自在，转眼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