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者，将离曾是见过的……

    老者姓颜，名汝之，字丹阳，是位脾性温和的教书夫子，因常云游四方，人又称“四海先生”，他一生致力于传播学问，兴国忧民，上至朝堂，下至江湖，门生无数，德高望重，蜚声四海，受到许多人的敬爱。

    十年前，将离他们还参加过他的寿宴，而如今……果然，要亡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先亡他的文化，而这老者，便是代表之人，是首当其冲要拿来杀鸡儆猴的。

    许久的安静，耳边只有雷电不断打下的声音，刚才的惨叫声没有再出现。将离看去，原来老者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可雷电之刑岂非凡人所能承受，老者紧闭着眼，终是溢出些闷哼。

    将离细细一看，果然在他手腕上找到了封魔印，那是魔界独有的印记，让人暂时能承受极大的痛苦，不会立即死亡，如此得以能被反复折磨，但最后灵魂也会全灭，彻底消亡于六界之中。

    “来了。我们为你准备的盛宴如何？”将离闻言望去，云雾缭绕间，颜悬倚于粉紫雕花软榻上，身形慵懒，媚眼抬起，两旁魔女持掌扇，缓缓乘风而来。

    而她的身后，是一座空中宫殿，苍悟就坐于殿中-央，身边美人侍从无数，前呼后拥，纸醉金迷，场面极尽奢侈萎靡。

    宫殿一旁的空地上用一根根血桩绑着许多名少年，由张牙舞爪的小妖在看守。少年中男女皆有，此时个个都看着老者的方向，一声声喊着“先生”，他们眼含热泪，神情悲戚，大都是老者的学生。

    空中宫殿里歌舞升平，酒盏更换，而那泰山之顶，老者默默承受着雷电之刑，他的学生声泪俱下，哭喊声、哽咽声，痛苦的悲鸣就在耳边，这样的画面对比强烈，冲击力太大。

    将离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侧头，目光终是有些沉了下来。

    “瞧瞧，这就是你们奉若神明的先生，凡夫俗子，脆弱，不堪一击。你们这些凡人，不就是崇尚什么高尚善若流水的道德品行吗，今日本座便要你们看看，你们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是如何承受这雷电之刑，又是如何低声下气向我求饶的！”苍误负手慢悠悠走了出来，他身着锦衣华服，故作文雅，开口却仍旧挡不住那股穷凶极恶的戾气。有胆大的学生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人模狗样。”

    “世有华夏，当属中土。

    热风起兮，如瓷遍净。

    九州定兮，光耀世尽。”

    一阵歌声传来，如万千将士踏山河，声势浩大，又如涓涓细流汇江海，细微柔软，像风雨欲来的压迫，又像穿透黎明的微光，一字一句落在大地上，如一朵花生根发芽，饱含着对家国的无限深情。

    众人皆望去，只见那位老人站在巍峨山巅之上，正高声朗朗而唱。

    将离记得这首诗歌，这是二十四字国之赞诗，由颜先生于那年朝夕宴上亲手所作，名唤：「永恒」。

    泰山之顶，群山环绕，包纳百物，老者大张开双臂，仰头遥望，在高山与天地间显得瘦弱又渺小。

    天雷滚滚刺下，耳边风在狂啸，他承受着雷电之苦，身体被锁链束缚，也试图开怀拥抱五湖四海，草木山川。

    “老朽是个凡人，凡人穷尽一生也登不上这高山，看不见这大好山河啊。”老者眯起双眼，感叹道。

    “先生……先生……”他的学生们心疼不已，有些红了眼眶，盛着泪水低低哭泣，有些拼了命的挣-扎着想要去救他，却无能为力，最终只得绝望的在原地哭喊。

    此情此景落在老者眼中，他只是朝少年们淡然一笑，眼中是无限的坦然与豁达。他嘱咐道：“吾今日一去，是表人界之决心，你们只管往前，要守下这华夏天地，莫要使它断绝破灭才是，孩子们，懂得与否？”

    “苍误，收手吧。”老者看向苍误，眼中并无憎恨，只是无奈。

    苍误哧笑一声，丝毫不在意他的劝诫，抚了抚身旁美人的发丝，美人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也跟他咯咯笑起来。他们在笑，一旁的少年们却在哭。

    老者目光沉痛，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他们的血染红了白衣，已被折磨得满身伤痕，他心中不忍，蹒跚着向前一步伸手似乎想要去触碰，感应到学生们投来关怀的目光，如往日里学堂诵读一般，他向他们点了点头，带着赞同与肯定，眸光柔和，缓缓笑了起来，慢慢道：“人间有好子，生生不断绝，世间万物永耀不灭，唯我华夏而已。史书为鉴，苍天为证，愿吾大唐永不凋零，愿吾华夏永盛不衰。中土大地，昭昭大唐，华夏九州，这大好山河，老朽……下辈子还来！”

    他知自己大限将至，闭上双眼，虔诚祈祷:“神啊，请保佑我华夏儿女安然无恙。”

    “先生，先生！”

    一滚一滚天雷打下，老者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奄奄一息。

    “不！”

    “不要！！”

    哭喊声愈烈，天地间都充满了悲戚。

    最后一滚雷电欲来，老者满身伤痕，也用尽全力站起来，闭上双眼坦然赴死。

    “先生，我们……我们会永远记得您……”学生们似乎已经接受了无望的现实，知晓了结局，纷纷掩面而泣。

    黄昏降临，漫天的昏黄席卷大地，人类的末日，来了。

    “看啊，最后的夕阳落下，人间昔日的盛大辉煌也落幕了。”苍误伸-出双手，闭眼陶醉地深吸了口气，似乎极为享受这一切。

    “可明日之后，便又是黎明。”

    将离指尖轻压，正欲驱使瓷片，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道万丈金光骤然降临，照耀四方，一瞬间天光大亮，白昼再来。

    一尾身影自天际而来，缓缓登临空中，肃穆的脸庞沉默镇静，额间一点花钿，头戴黄金凤钗，身着金丝彩衣，腰间璎珞环佩，绶带飘拂，周身金光笼罩，充满了浑浑神性。

    “泰山娘娘？”苍误陡然睁开双眼，以为是泰山娘娘来了，认清来人后惊讶稍纵即逝，他又变回那副得意嘴脸，嗤道：“我道是谁，原来只是一个无名小仙。我说你们这些臭神仙，整日瞎折腾，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还不快快躲起来，不怕我一根手指头灭了你们吗？”

    颜悬笑着缓缓走了过来:“暮霞，真是好久不见。”

    “奉元君之命，泰山乃神圣之地，不容邪魔肆虐。”暮霞仙子环视一圈众人，语气威严。

    “肆虐？”苍误大笑一声，眼神阴鸷，语气也狠厉起来：“今日吾便偏要肆虐，你待如何！”说着他大手一挥甩开身旁侍女，朝着暮霞飞夺而去，两人随之交手。

    颜悬知道时机到了，趁着两人纠缠之际，暗步来到将离身后，微动手指，将离不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