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个高大挺拔和一个清瘦的身影逐渐显现。
打头的男子着一身金纹墨色锦衣,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一手握住剑柄,身姿如松,宽肩窄腰,面如冠玉,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虽沉着一张脸,却让人只觉疏离,不觉凶悍。
左后头还跟着个长着一张老实脸的侍从。
掌柜瞧着墨衣男子气势惊人,咽了咽口水,一双细长的眼睛直直打量着他。
然而男子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温阙身上,温阙察觉他的目光,抬高头笑了笑,大大方方让他看个够。
梅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墨衣美男,瞧他眼神的方向,手偷偷扯了扯温阙的衣角,耳语道:“你与这俊美男子认识?”
温阙在那美男的注视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见过,但或许认识。”
堂内你看我,我看你,一下陷入了沉默。
后头那个侍从急忙忙从后面钻过来,看向掌柜干笑道:“店家,我们两个人,住店。”
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了,摸着下巴,望着这一圈人,很是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住店,普通客房一晚二十两。”
“一晚二十两?”梅欢惊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另外三道目光也随之打在他身上。
掌柜很理所当然:“对啊,怎么?这么看着我干嘛?住不起啊?住不起你们就去找别的客栈。”
“你!你分明知道此处荒郊野岭,哪里有别的店!”侍从愤愤开口,俊美男子微微蹙眉,依旧沉默。
温阙心中啧啧感叹,这店是不是个鬼店她不知道,但是个黑店没跑了。
她也没恼,在昏暗中用脚随便勾了把椅子坐下,一手撑住脑袋,隔着柜台对掌柜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嘶——我们不住店也行。就是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客栈就你一个人,没人看管,要是着火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另一只手偷偷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趁光线昏暗没人注意从腰侧往后甩向大堂顶空。
掌柜冷笑一声,丝毫不惧:“呵,你倒是试试!就凭你——”
早料到掌柜的反应,温阙心中默念一声:烈焰符,烧!
“刺啦——”那张符咒瞬间燃烧,形成一道火球在空中爆裂,热浪瞬间在每个人头上翻腾,发出的亮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大堂。
大堂中的几个男人皆是脸色大变,就连刚刚一直冷漠着的清贵美男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愕然。
察觉到温阙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掌柜喉结滚了滚,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哈,哈哈,少侠别开这么危险的玩笑,我看你我有缘,价钱嘛,那就二、二两一晚,客房任你挑……”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温阙满意得打了个响指,火焰瞬间消失。
“梅欢,二两银子,给他吧。”
“公子,我们也……”侍从也反应过来,朝美男子使眼色。
男子点点头,他屁颠屁颠跟着把银子递上。
往楼上客房走的路上。
那侍从笑嘻嘻地对着那贵公子道:“公子,咱们今日也算是沾了那位有本事的小兄弟的光,我们去认识认识,感谢他们一下?”
男子摇了摇头,皱眉看了他一眼,似是很不认同他的话。
温阙恰巧走过,肩上落了一片不知哪儿来的叶片,那侍从很是热情地就要顺手帮她捡:“唉,这位兄弟,我帮你——”
“水桐,住手。”男子对着侍从突然开口,清冷好听的声音传入温阙耳中。
“啊?”水桐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住。
温阙转头,手轻轻扫下那片落叶,道了声谢。
待温阙走开,水桐一脸疑惑:“公子,怎么了?就是帮个小忙而已。”
男子沉着脸,声音有些无奈:“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水桐面色一震:“‘他’是女子?”
半晌,又抿了抿嘴,不解道:“可公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不怪水桐误会,温阙图方便,穿的就是身轻便男袍。站在梅欢旁边,活像个大户人家的俊俏少爷。
“我们住这儿……会不会不安全啊?等天亮我们真的能找到路吗?”梅欢甫一进客房,就开始诉说担忧。
温阙眼睛往内扫了一圈,还不错,房间挺大,布置典雅。
她放松地在桌边坐下,把玩着桌上的瓷杯,漫不经心道:“放心,客栈里至少比外边安全。掌柜虽然不怎么安分,但也不至于谋财害命。不过天亮嘛……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什、什么意思?”梅欢放下翻找的包裹,坐在床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变了吗?大堂里连燃一炷香时间都不够的蜡烛竟燃了一刻钟,这个‘诡阵’里的日升月落显然比外界要慢很多。”
“那怎么办?”梅欢“唰”地起身,想到在这鬼地方不知还要待多久,顿时欲哭无泪。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梅欢道:“要不我们问问那两位公子,看看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再看看有没有出去的办法。”
温阙道:“倘若他们有出去的办法,又怎么会来住这一看就不正常的黑店。”
“我就是看那公子气质不凡,或许饱读诗书见多识广恰好知道呢……”梅欢嘟囔着说出心中所想。
温阙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见那公子一面就对他印象这般好,万一他是个‘有克妻命的病秧子’呢?”
“……不会吧。”
温阙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把温阙扯到了她身后的墙上。
“阿雀!”梅欢此刻反应快的不像话,下意识冲到墙前抓住温阙的手。
“嘶——”这一下太狠,温阙感到后背一阵闷痛,随即立刻开始挣扎,使用灵力挣脱,然而身体仿佛牢牢长在了墙上。
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却不慌乱,看着沉着脸的梅欢:“你快去叫那个掌柜。”
梅欢也顾不上害怕,转头就想按温阙说的冲下楼。
可还未等她走出房间,墙上突然“咔嚓——”地一声巨响。
她下意识回头。
温阙背后墙上竟裂出一道黑色漩涡,并一瞬间变大,然后眨眼间把她吞没。
“阿雀!”
来不及了!
“公子!”慌乱中,梅欢听见隔壁水桐的一声惊呼。她脑袋飞速转动,难道说……
跑进走廊,隔壁房门大开,她探头往里看。
果然,水桐无措地对着那堵墙发愣。
梅欢咽了咽口水,努力冷静下来,想着温阙的话,对,先找到那个掌柜。
她忐忑地往楼下柜台跑去。
***
“哎哟!”
温阙感觉自己正在黑暗中下坠,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就摔在了一个宽厚有力的胸膛上。她抬头,眼前已经出现了光亮,一双桃花眼正幽幽地看着她。
她迅速起身,拍了拍袍子,半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连公子,多谢了。”
连鹤随手整理了下衣服,依旧冷漠:“温小姐没事就好。”
温阙感叹:“哟,巧了,在这碰到你,你也逃婚啊?”
连鹤不答。
温阙继续笑道:“我未曾与公子见过面,没想到连公子居然认得出我。”
连鹤终于开口:“太明显了。”
“嗯?哪里明显,你说说看?”
连鹤顿了一下,像是不欲回答,又拗不过温阙仿佛真诚请教的眼神:“……你的衣袍虽是中离城里的新样式却显然是新的,你的侍女也是类似衣着却没有中离人的穿搭习惯。看你靴子上的脏迹你脚程应该不长,能这么快赶来的只有上溪城和上虚城两个方向,我在上虚城从未见过你,你必然是上溪城来的。”
他说的没错,毕竟上溪城的人好应付,温阙做准备时也就没有花太多心思。
“仅凭这些就认出来了?”
连鹤这回沉默得有点久。
片刻后才继续道:“我知晓你有一把极为珍重的匕首。”
说着,瞄了眼她的腰间。
匕首柄雕纹精美,上头嵌着的红宝石在微光里熠熠生辉。鞘则为木制,外包金。
温阙道:“连公子对我这个‘妻子’还挺关注嘛。”
连这种事都清楚,看起来对她了解不少。
那也难怪会逃婚啊,毕竟打听了就知道她温阙有多么的“恶名昭彰”。
“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连鹤声音和人一样冷。
“那自然是——”温阙看着连鹤这冷若冰山的面孔,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整个人突然来了兴致,说话一下有声有色起来:“是因为连公子这张俊脸啊。放眼整个中离城和上虚城,有什么美男子是我温阙不知道的啊!能有这般好颜色的,自然只有上虚城第一美男子连公子——你啊。”
连鹤察觉自己被戏弄,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温阙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也没再搭话,开始打量他们所处的地方。
他们掉在了一堵石墙前。
背对石墙,面前是一条长廊,两边立有数道石柱,间隔两道石柱就会有一道石托盛放着烛台。
温阙顺手拿下一盏烛台,看连鹤双手空空,便一手递出烛台,一手又顺一盏。
连鹤看着她,没伸手,像在无声拒绝。
温阙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好笑:“用完了就放回去,是借,不是偷。”
连鹤终于接过。
然而这长廊顶端高得他们无法预测,几盏烛火带来的光亮在黑暗中很是微弱。
二人沉默着顺着走廊往前走,停在了一道恢宏巨大的金门前,上头“阴阳门”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越看越邪气,仿佛要勾住人的神魂。
门上有个以门缝为中心对称的圆饼状的凹槽,像是原本用来放什么东西。
“传说阴阳界交界处有一道阴阳门分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温阙本想仔细看看,然而却下意识止步了。
因为她感受到一旦她靠近,那股把她拽进这里的吸力仿佛又要降临。
“咚——”
正僵持之时,门突然猛地大开,砸出重重响声。
“呼呼……”一阵巨大的风暴朝他们二人席卷而来。
二人脸色俱是一沉,侧身迅速向两边躲开。然而根本来不及反抗也无法反抗,两个人就这么被强硬地带进了阴界内。
风暴一过阴阳门就猛地消散,随着再一次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阴阳门就这么合上。
温阙在空中灵敏地翻了个身,稳稳着地。
她回头,连鹤表情平静,身姿挺拔,衣着整洁的不得了。
嚯,贵公子就是贵公子。
不过……
温阙看着眼前的“阴界”:深得发黑的暗红色天空,崎岖崩裂的荒土一望无际,发出光亮的只有地缝里迸出的或红或绿的幽幽鬼火,耳边的阴风不断发出幽怨的鬼泣,最瘆人的莫过于在空中不断飘荡的黑气缠身的怨灵。
诡异的是,这些怨灵仿佛有意识地来来回回绕着连鹤打转,对他发出凄厉却又兴奋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