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关(一)

    时值九月,秋意正浓。

    夜晚,上溪城,城主府竹清院红绸满挂,“囍”字上窗,整个府里洋溢着一片喜气。

    温阙一身蓝袍,脚踏锦靴,高扎马尾,腰间别着把精巧匕首,站在庭院里双手抱胸打量着前方这棵生长茂盛,枝干早已伸出府外的结实古树。

    月黑风高夜,寂静无声时,正宜逃婚。

    温阙本是上阳城人,父母皆为落魄世家之后,父亲早亡。四年前母亲病逝后温阙按照她的嘱托来到了上溪城姨母家。

    四年来姨母已经帮她物色了诸多夫婿,例如:家财万贯的鳏夫,官宦世家的傻儿,卧病在床的大户……

    当然,这都被温阙自个儿搅黄了,顺带着上溪第一女跋扈的名号也就此传开。

    她本以为姨母已经死心,却不想不久前竟又瞒着她替她允了门婚事,还自作聪明地想着快刀斩乱麻,婚前再通知她,她定跑不了。

    但温阙哪是消息闭塞,任人摆布的人。

    今夜,她就要逃离上溪城,永绝后患!

    “阿雀!都熄灯了!”侍女桃喜神色慌张地匆匆赶到温阙身边,小心翼翼用着气声。

    温阙点点头:“今晚守卫会很严,一会儿跟紧我。”说完,纵步向前,在树下轻轻一跃,一个翻身,稳稳停在树上,然后低头,掏出一根绳子,将那一端拋向在树下的桃喜。

    “哒、哒、哒……”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大小姐——这是想去哪儿啊?”

    桃喜刚抓住绳子,听到这尖细的声音顿时脸色发白,下意识转身。

    温阙也抬起头来。

    府里的杨总管刻薄的脸上露出一抹奸笑,背身朝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的府卫扬了扬手,尖着嗓子喝到:“愣着干嘛!还不把大小姐‘请’下来!”

    背后的府卫顿时冷着脸鱼贯而出,桃喜吓得哭腔都出来了:“阿雀,你赶紧走!”

    “来不及了。”温阙不知何时在树上站起,转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围墙外侧整整齐齐站着的一排侍卫,寒声道。

    杨总管脸上的笑愈发猖狂:“小姐,别逼我们动手,自己乖乖下来。”

    闻言,温阙竟真的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杨总管面前。

    杨总管内心一阵得意,任凭你温阙平时有多么的滑不溜秋,今天总归还是落到我手里了吧。

    温阙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向他,脸上竟慢慢浮现起平时那般令人火大的自得微笑。

    杨总管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看向周围的府卫:“抓住她!”

    府卫一拥而上。

    在府卫围上去的那一刻,温阙的身体突然金光一闪,看向杨总管,笑意盈盈:“杨总管,幸亏是你来,不然都不好玩了。”说完,“砰”的一声响,人影瞬间消失。

    杨总管错愕低头,草地上只留下一个贴着符咒的棉布娃娃。

    “温阙!!!”

    杨总管被戏耍后暴怒不已,随后怒气冲冲地转向府卫,食指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去追啊!我就不信她能不走城门!城门那儿没传来消息,说明她没出城!今天守株待兔也得逮到她!”

    府卫又立刻一波一波往外赶。

    杨总管气急败坏地跟着离开,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桃喜一眼。

    桃喜看着他们离开,心中的巨石落地,扶着树开始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着地上那个时间一到就现行了的棉布娃娃,喃喃道:“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城门口。与往常不同,门口的守卫数量多了几倍,乌泱泱一片人在旁边候着,出城的审查格外苛刻。

    “大哥,兄弟几个已经守了这么久了,还不放我们走,不会还要一个晚上吧。”人群里,身着深蓝色官兵服的黝黑青年实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城主的命令,岂容你置喙?”领头那人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

    青年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闷声道:“那我去解个手。”

    上溪城一向纪律清明,管理宽松,守卫虽俸禄少但也清闲,确实少有这大动干戈的时候。

    对于新来的毛头小子,领头的也没打算真计较,由着他去了。

    “人、人呢!”马车停住,一人扶着目光凌乱的杨总管下了马车,来到了一群守卫前。府卫皆会骑行,他却连车都鲜少坐,被这一路的晃荡压得大汗直冒,气喘不停。

    “大人,我们什么可疑人都没见着。”

    杨总管稳定下心绪,就是要一通发作。

    忽然,那马嘶吼一声,跑起来了!连带着那车夫发疯了一般地往前奔。

    “有人骑马出城了!快追!”人群中响起一道少年音。

    杨总管大惊,心道还是没防住,立即吼道:“快、快!把她抓回来!”

    守卫顿时一哄而散,骑马的,腿快的,一个个朝城门外跑去。

    “大人别担心,府中骑术精的都上了,定能赶上她。再不济,咱们那么多人,搜也定能把她搜出来!”

    杨总管总算缓下一口气。

    “大,大人……”不到半个时辰,竟已有人回来了。

    看着他们无功而返,他拧眉:“如何?”

    回答的那人头低得极低:“马的确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但骑马奔走的……不是她,就是那个马夫……”

    杨总管怒气还未发,就又有人来报:“大人,属下发现有个人晕在树林里。”

    那人被抬过来时已然清醒了,是原先去解手的那个青年,只是如今身上那身城卫的衣服却消失不见了,只剩里衣。

    “……我什么都不知道,一个黑影突然打晕了我,醒来后我的外衣就已经扒走了……”

    这话一出,杨总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

    温阙早早就混在了府卫中,跟着他们来到城门口,单独打晕了那青年后就套了层他的衣服混进城卫中,趁乱出了城。

    城外的榕树下,侍女梅欢扮作小厮抱着包裹已然等待多时,看到她来,焦躁登时换成了欣喜。

    “阿雀,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梅欢激动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温阙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这不是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吗?你可别哭啊,哭了我可后悔没把你留下了。”

    梅欢一听这话,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上溪城管得松散,管事的又不带脑子。

    温阙本不用费这么多事,奈何附灵符时间有限又耗灵力,制作换颜符的材料不够。

    不然,哪需要这般折腾。

    “我们往东走,先去中离城,再去找师父。中离城不归上溪管,他们就算人来了也难施展开手脚。”温阙一边说话,一边脱下那官兵服丢在往北走的树丛里。

    没办法,温阙一介孤女,只能叨扰她那闭关多年的师父。

    ***

    夜色正浓,密林里,阴风阵阵。

    梅欢有些害怕地抱住了温阙胳膊,嘴里却还在振振有词:“他们也太过分了,定是看你一介孤女才这么胆大妄为。什么好姻缘,真好的话怎么不嫁自己女儿!说白了就是把你嫁给一个有‘克妻命’的病秧子冲喜!可恨我们还把他们当亲戚,他们却全然忘了当初家主在世时怎么帮他们的……”

    温阙觉得梅欢这话说得还真不对,轻轻一笑,手搭上梅欢的肩,抬头看着星空,漫不经心反驳道:“这次倒还真是桩好姻缘。听闻那新郎官不仅是家中独子,还是远近闻名的大美男。要真是个病秧子,嫁给他,我成了寡妇也不亏。”

    说完又思索了下梅欢的话:“克妻命?听起来还挺有意思。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温阙说的是真心话,纵然她无心情爱与婚嫁,这新郎可的确是个上上之选。

    当然,她话并没有没说完,实在是在梅欢心中她可太完美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她这个温大小姐在上溪城人的眼里有多么的嚣张跋扈、恶行累累。

    梅欢自知说不过她,便止了这话题。

    “我们……不应该已经到中离境了,我记着这儿应该有个客栈的,要不折回去看看……”梅欢走着走着逐渐发觉不对,颤声望向温阙。

    温阙停下脚步,转头对着梅欢轻轻挑眉,说出来的话骇人得很:“我们确实没到中离境内,不过折回——已经来不及了。”

    “啊……”梅欢下意识回头,却惊恐发觉已不见身后那条她们一路走来的荒路,只有与一片与两侧树木紧密相接的密林,仿佛它们原本就长在一起。

    “阿雀,怎、怎么办?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温阙面色平静,语气透露出一诡异的兴奋:“可能是诡阵,继续往前吧。如果真是诡阵,阵眼也不会在入口。”

    梅欢抓温阙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突然,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卷起的沙顿时模糊了前路的视线。

    温阙面色一冷,紧盯这妖风,身体不动,手下意识伸向腰间。梅欢“啊”地一下躲到温阙身后埋下头。

    然而也只有一瞬,风沙如猛兽一般袭来却在片刻后如潮水褪去。

    温阙冷眼看着此景。

    在消散的风沙里,前方原本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的长路变了,不远处凭空生出一个简朴大气的二层小楼,楼的其他几面皆是密林。楼前的金字招牌上“日月客栈”四个字在月光下格外惹眼,却又透露出森森阴气。

    “梅欢,咱们今晚有地方歇脚了。”还未等梅欢开口,温阙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客栈,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表情,给出了定夺。

    梅欢虽心中不安,倒没反驳。一来,如今路没了。二来,在她眼里,没有比温阙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温阙推开客栈门,大堂很暗,看得不大清晰。一楼只有柜台上有一盏灯烛,柜台里边站着一个深色粗衣的掌柜,低头认真翻阅着一本字迹模糊的册子。

    微光下,他的脸色白得吓人,面相是一副让人不喜的刻薄长相。

    “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听见了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说话时嗓音尖得像被刀锋磨出来的,听着莫名让人不适。

    温阙把手从腰间匕首上放下,微眯起眼,觉得他莫名有种熟悉感,打量着他道:“这么晚了,自然是住店。”

    那人这才抬起头忘了眼外头,不咸不淡道:“哟,原来到晚上了。”

    “住店的话,一个晚上是——”

    “诶诶诶,公子,咱别进去了吧!你那身子本来就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门外一道着急又担忧的男声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门“嘎吱”一声,又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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