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重肉

    血海深仇,浮尸万段,沉浸在尸骨与碎肉之湖的是那些被剥夺活下去权利的人们,泛着血泡的赤赤红表层下的是沉寂多时的无名亡骸。

    满江鲜红散发恶臭的血腥味,腐烂的尸块堆积如山,浸泡于血糊中静待。

    那是时空双子犯下的种种罪行的最佳证据之一,污秽不堪,残忍冷血的成果,沉载人们怨念与悲愁的地狱,四分五裂,破碎不堪的碎肉无声无息地哭诉着他们所遭受的所有。

    幽暗之下,隐蔽的空间内,时空双子每一次的进出都为这座血池添增新的养料和同伴。

    无论男女老少,病老残疾,只要曾经是人,便无处可逃,死无葬身之地。

    赤红血迹斑斑,而池水更是浓烈的可怕,令人窒息。

    能够听见他们的哭喊声吗?能够听见那些人日日夜夜,想要倾诉的痛苦与悲伤吗?

    身在此处的他们,又是为何变成如今零星散乱的血肉,他们的生前又是精灵了何等的惨剧,才会变成现在不堪入目的景象?

    无人应答,此地空留爱恨纠葛。

    (救救我……拜托救救我,我想回家)(好痛……好痛苦,好想要解脱啊)(我的孩子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爸爸、妈妈,救救我,我好痛啊)穿透黑夜的是众生的哭嚎。

    被世人所遗忘的血海,人们仍苦苦等待着,盼望着有谁可以终止这一切。

    荒诞无稽,扭曲可憎。

    悲哀情仇,万劫不复。

    沉沦在血海中的孤魂野鬼怀抱着自己残破不堪,已然分崩离析的身体,做着周而复始的噩梦。

    这是枯燥乏味,撕心裂肺的吗?我不晓得。

    身在茫茫血海与亡骸们相拥的我,只是感受到了永无休止的痛苦,和空洞无物的怅然若失,深陷绝望和恐惧的泥沼。

    那会是亵渎与不净的代表吗?回应我的还是那冷若冰霜,锥心刺骨的孤独与忧伤。

    现在的我,如今的我,已然忘却了过去的种种回忆,无论是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又或是自己视如珍宝,拼劲全力去坚守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无踪迹。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名字、自我、记忆、信念,全数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残留在此处的是,一无所有,狼狈不已,千疮百孔的我。

    心在淌血,灵魂在鬼哭神号,哭天喊地,因为失去了曾经发誓过要不计代价去守护的事物,所以才会这般悲愤交加,内疚惭愧。

    不知不觉间,泪眼也早就流干,只剩下无尽的孤苦作伴。

    “现在的我……又是什么?”纵使内心正哀恸的悲歌着忧伤曲调,灵魂的深处也彻底被漆黑吞噬了所有,我还是对自己的存在感到迷茫。

    曾对的我,又是为了什么而不顾一切的东奔西走,无法退让?

    我所珍爱的一切,我曾起誓要去守护的事物现在有身在何处?

    请告诉我吧,就算此刻的我记不起自己的事情,她也想知晓。

    身体的痛苦仍在延烧,碎烂的肉块发颤出更多肉汁,但这也无法遏止我自己的思绪。

    这具粉身碎骨的□□即使飘泊在这片绝望的血湖也存有一丝仅剩的执念。

    动摇无力、忧虑哀愁,踌躇不定的决定权都在自己的手中,被彻底绞碎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高鸣,心跳鼓动着,在满江血水中颤栗着。

    应该去改变的事物又在何方?我苦苦追寻的生存意义真的存在吗?

    腐朽不堪的我,真的有资格活下去吗?

    心中还是盘踞着不安的感情,近乎撕裂所有的痛苦仍长伴在身侧。

    (想要活下去……真的好想要活下去)(必须有人来阻止这一切,不能让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请让悲剧,停止在我们这里吧)悲叹不已时,耳畔传来了人们哭诉与盼望。

    身在此处的他们本该是没有交集的,而他们萍水相逢的理由,也只是建立在他人肆意妄为之上。

    他们和我都是沉尸浮海中的一片,没有敌我之分。

    “请告诉我原因吧。”究竟谁来告诉我,我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以及为何会以污秽不堪的姿态重生于世间的意义?

    请让我明白这一切,我只是想要弄清楚,该怎么去直视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想要紧紧抓住,自己曾经拥有过却黯然遗失的过去,不想就这样什么都无法回想起来的死去。

    我不想死,想要活下去,这是灵魂深处所焕发出的渴望。

    心中哭泣着,悲痛欲绝的嚎哭着,低声下气的哀求着。

    即使是蛮横无理,痛彻心扉的绝望,也想伸出这双不成形的手去触碰。

    我能感觉到那因为迷茫不安而紧绷的感情,也知道自己不能纠缠着过去,那意味着无路可退,前方的道路是不容犹豫不决的。

    抗争着,挣扎着,死命的抵御扑面而来的痴狂恶意。

    想要活下去,要继续走下去,我不能在这里就停下脚步,这不是真正的终点。

    “是的,妳不能就这样停下脚步,我的孩子。”“快点想起我们之间曾经共度的时光吧。”在飘渺不定,思绪仿徨无措之时,有个人在遥远的彼方如此述说着。

    那是谁?我又是谁?沉浮在尸海的她,骤然察觉到渺小的璀璨光芒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如一股暖流涌入,本应哭嚎的灵魂渐渐平静下来。

    你是谁?她呢喃着。

    为何她会有种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我的孩子,请别害怕。”“请妳好好的活下去吧,拜托了。”似曾相识般,明明如此遥远,可她却觉得仿若就在身侧陪伴着。

    好似海洋被一分为二,天空支离破碎,阴暗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人的话语。

    “我知道活下去对妳而言,或许会是一种惩罚,这个世界如囹圄囚禁着妳,使妳痛苦,可我还是自私的希望妳可以活下去。”

    “回想起所有吧,在哪之后,请来阻止正在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我。”那人的话语随风而散,最后的声音化作点点星光注入这片血海。

    深沉且窒息的绝望血池,骤现一道光。

    (活下去……活下去,同样的惨剧已经够多了)(必须有人去阻止那对疯狂的兄弟,不能让痛苦重蹈覆辙)(妳不能就此止步,现在还不是停留的时间)(我们之中,只有妳可以做到)

    沸沸扬扬,嚷嚷闹闹,倒在血海的众生不约而同,异口同声的献上了他们真挚的盼望。

    纵使虚无飘渺,却蕴含着人们的悲愿,那是身体泯灭之际残留在灵魂深处的执念,无辜之人面对惨剧时发出的卑微呐喊。

    他们本素未谋面,不该遇见彼此,而他们的痛苦却在此汇聚,聚沙成塔。

    一丝丝的希冀也能传递给他人,滴水穿石。

    (请活下去,请妳务必活下去,代替无法行动的我们好好活着)(如果可以的话,请妳去终止这可怕的事情)(请无惧的站起来吧)他们在祈祷着,描绘着希望和最深层的渴望。

    即使游离在痛苦的汪洋和泥泞,变得满目疮痍,但他们仍旧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被引诱至黑暗的旅人们怀着希望高歌着。

    (请将我们一同带走)(让我们在血池之下相逢,我们会一直苦苦等待着妳的苏醒)(陷于迷茫也无所谓,请妳无论如何,张开双眼)透明的形体层层相叠,穿透了丑陋的现实。

    痛苦之中有爱,绝望之中有希望,他们似乎想要传达这个道理。

    不详的诅咒充斥着整个黑之箱庭,浅淡的声线流露着真挚的感情。

    灰暗固然使人不安,但那一日正午的光芒,与夜幕上的星架之桥却又如此璀璨迷人。

    风平浪静的血池倏尔掀起阵阵波浪,零碎的肉块顺着诡异的漩涡一起像中心滚去。

    沸腾的水面泛出大量血沫,腐烂的肉块又或是保存完好的血肉共同奔赴聚集的焦点,与翻滚不止的血湖构成盛大的飨宴。

    谁的浴血重生,谁的破萤而出正在热烈进行着。

    拥塞万千、扭曲变形的记忆错综复杂,血肉交合重组之刻,那些早已忘却,搁置于遥远彼方之外的种种顺着急切的呼唤声,全数如泉涌出。

    “好酷啊,爸爸!这个刀法好厉害!我想学!”“等妳长大之后吧,妳现在还太小了。”泛黄的浮光掠影中,一大一小的虚影立于田野乡间。

    年轻的男人轻抚着自己年少无知,对任何事物都好奇不已的孩童,小小的女孩以闪烁的目光,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那是何时的记忆,为何如今回想起来了?

    她悄然无声地看着自己重现在脑海的画面,默默的伸出手,想要去捉住那抹身影。

    灰暗的内心鸣响着无数次的悲鸣,沉闷的感觉随风而散。

    在黑烟弥漫,血沫横飞的化脓世界中,静静等待着。

    (快快回想起来吧,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也许等待妳的,会是无尽的悲伤)(请妳去阻止这可怕的一切,去制裁这个惨不忍睹的现实)

    热切的心愿邀请她走向梦醒时分。

    肉与血构成的泥泞中,一尊扭曲的形体从一地烂泥肉沫中缓缓地爬起来,浴血重生。

    沸腾的肉块蠕动爬行,白色粉末重构成骨架,黑色的沼泽包裹着这一碰即碎,脆弱的躯体。

    记忆仍在引领着那人奔向起始的开端,喧嚣嘈杂的音色断断续续的为她献上了重生的交响曲。

    “爸爸,天空好漂亮啊!”某个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傍晚,女孩兴奋的指着高空的满天繁星,而她的身旁则守侯着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怜爱地揉揉女孩的头发:“很漂亮吧,这是星空喔。”

    “星空是什么?”“星空是夜晚独有的风景,平常的星辰们都躲了起来,只在晚上冒出来。”棕发男人不疾不徐,耐心等候解释着。

    女孩不明所以,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空上高挂的星辉。

    男人看似突兀的出声:“哈诺娃,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能够答应我,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们,替我守护这个世界吗?”

    “一定会的,我不会让爸爸失望的!”“那我们约好了喔。”男人与女孩勾起小指,立下只有两人知晓,位于夜幕之下的约定。

    晚风徐徐吹拂,扫除了眼前迷蒙不清的烟雾。

    虚幻的破碎影子,终于恢复成清晰的原状。

    是啊,我们约好了,我会去守护我们所深爱的世界。

    她听见自己如此哽咽的喃喃自语。

    即使是梦中,也愿此刻可以刻骨铭心,永不磨灭。

    持续发酵,翻滚的血浪搅动这片浑浊的池水。

    恨之入骨,发生于丘陵的惨剧也因而苏醒,在他人的咆哮和斥责中浮出水面,掘地而起。

    她望见自己是怎么被怪物撕咬成不堪入目的样子,瞧见父亲为了救她,和始作俑者的酷克斯达成协议,看着自己反覆在痛苦中挣扎。

    直到最后时空旅人的到来,她才能喘息。

    她的父亲为了救她付出了代价,而这便是为何她的父亲时至今日依然仿徨于世的原因:因为她的父亲,灵魂依然囚禁在那副千疮百孔,扭曲丑陋的躯体中。

    “所以,请在我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前阻止我吧……。”谁苦苦哀求着,谁悲恸的述说着无可奈何的请托与宿愿。

    以前的她因为迷茫而无法回以准确的答覆,但如今已经不是如此了。

    震耳呼啸的是她的真诚的念想。

    “一定会的。”虽然喧嚣的现世仍然混乱,她也在阴暗的角落哭泣着,如愚昧的孩子为逝去的过往抽泣悲叹,可如果是被众人的祝福邀请的话,便不会悲伤了。

    她会从这个梦中苏醒,挣脱拘束,迎来属于她的黎明。

    天国与地狱不存在,所以必须有人来制裁这个不堪入目,惨绝人寰的事情。

    崩溃的形体受伤后加速增长重构,以疼痛作为代价,以泪水交换重启的机会。

    记忆曾经背叛了她,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伤痕累累,可她还是期盼着苏醒的时刻。

    留在我身边吧,只要你还活着的话……。

    拥抱着最为深切的伤痛,那人的身躯渐渐重合交叠。

    他人的愿望成为了那人重生的基底。

    (请抱着妳的希望吧,不要放弃)(妳的心,仍在灼烧啊)(如果是妳的话,一定可以去终止这些荒诞的事情)(将妳所爱的世界,拥在怀中)亡骸们的祈祷如今汇聚于一体。

    寄托着他人未能完成的宿愿,背负着人们的悲痛,破壳而出。

    她仍在挣扎,仍在呼吸,从漫无边境的梦中醒来。

    黑色的茧四分五裂,棕发赤眼的少女沐浴在鲜血中,从深沉的血海中解放。

    从泥泞中绽放的尸骸之花。

    血滴飞溅,棕发飘逸。

    那双赤红的眼眸再次睁开,恢复视野,黯然无光到神采焕发。

    好似从沉眠状态中苏醒般,少女的眼神恍惚了几秒后,恢复正常,凝望着自己的手。

    清醒之后热泪盈眶,不禁泪如雨下。

    “我……我想起来了。”无论是欢笑还是悲伤,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哈诺娃哽咽不已,却在自言自语后笑了出来。

    她做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梦,一段十分美丽,让人割舍不了的梦。

    虽然最后还是不得不苏醒,可她不后悔,因为唯有清醒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过如此美丽的回忆。

    与父亲共渡的美好,成就了现在的她。

    回想起所有后,还能笑得出来吗?

    哈诺娃踏出血池,以火焰蒸发掉身上多余的血迹,斑斑血迹尽数挥发而散,步伐所及之处皆是她的血染之道。

    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助她浴血重生,堆积无数人命的血湖后,便毫不迟疑地回头向前迈进。

    深邃的黑暗引诱她前去,重获新生的身体在嘎吱作响。

    (走吧,让我们在约定的地方重逢吧)那些牺牲的人们的音色并没有因为挣扎而下沉,他们依然与她同在,彼此交错的思绪构成了她的身躯。

    他们曾在血海深沉等待着有朝一日,有人能够带着他们的意识离开这个封闭且痛苦的泥泞,他们祈祷着,描绘着自己的死亡。

    泡沫从指尖溜走,呼唤着请带着我一同离去的话语。

    祈祷着,述说着。

    如此诉求着。

    “该去阻止这一切了。”过分悲恸的深切感情牢牢刻印在灵魂,她无法遗忘灵魂徘徊在血海时听见的各种哭嚎。

    为了让他们轻轻地阖上眼长眠于此,她会去终止这一切。

    再次深呼一口气,感受活着的鼓动,哈诺娃向着地上前行。

    接下来该去寻找了,哪怕在哪之后笑不出来。

    即使,此世对她而言是座牢狱,活着即是一种惩罚与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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