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日后,天权峰后山。

    药田已经开垦完毕,燕明瑜撒下大片灵石粉末,为药田增加肥力。种植药草与种植寻常作物不同,需要大量灵力,也需要提升土壤本身质量。

    撒完灵石粉,燕明瑜看向地块边缘,那里已经移栽了几株罕见灵药,皆是孟雨客所赠。它们被法阵精心护持着,即使是化神境修士也无法突破屏障。

    法阵是燕明瑜特意向花仪长老求来的,刻在灵石上,灵力运转间堪称固若金汤。

    药田旁有一座小屋,规模不大,只有三间连在一处的房间,以药田为院,檐下挂铃,极有野趣。

    小屋以白琼木为主体,冬暖夏凉,透气防潮,坚固结实,且木纹美观,有一股浅淡的木香。

    这些材料并不来源于燕氏青琅,而是之前燕明瑜自己的琳琅袋。她开垦药田,意在自力更生,若非必要,不轻易动用青琅内的东西。

    木屋旁立有几块不规则的木块,燕明瑜正在练习用它们做各类家具,屋内暂且只得一张金丝楠木榻与配套的茶桌。

    今日她并不打算继续做家具,而是终于得空,要为自己修筑一间丹房。

    丹房不同于普通房舍,对材料要求极高,燕明瑜并不能随时以掌中火炼丹,虽快速却需要大量灵气。

    她需要一间能聚集灵气,隔绝高温的丹房。

    沈淇提着食盒来天权峰时,正看见燕明瑜面前摆有颜色灰暗的瑚石块,正往上绘制密密麻麻的纹路。

    “这是做什么?”沈淇将食盒放在木块上,蹲下身看燕明瑜提笔勾画。

    “专为炼药聚气隔热而设计的符阵,与普通阵法符咒皆有不同。”燕明瑜手中绘制不停,眼睛却看向沈淇带来的食盒,“什么东西这么香,我都闻到了。”

    “是我新做的大虾生煎,你一定爱吃。”沈淇闻言轻笑,打开食盒,以木块为桌,撩了衣角,席地而坐。

    生煎皮酥馅满,汤汁鲜美,虾肉紧实,燕明瑜一口咬下半个,只觉滋味美妙,回味无穷。

    “好吃,沈师姐的手艺真是天下无双!”

    沈淇随手拿起一块瑚石细细端详,见其上以药草汁液绘有聚灵法阵的变种,又融合符道,有万千变化,巧妙无比,她一时醉心,完全没注意燕明瑜已经悄然吃完一笼生煎。

    等她回过神来,往燕明瑜头上敲了一记,“本就是给你做的,难道我还会抢?吃这么快!”

    二人笑闹一阵,沈淇便拎着空荡荡的食盒离去。燕明瑜入墟门这几日来常去天璇峰,她们二人年纪相仿,倒是十分融洽。

    燕明瑜吃饱喝足,接着描绘符阵纹路,赶在日落前将搭建丹房的瑚石块全部描绘完毕。

    她坐在一堆石头上,西望落日,见孤雁盘旋,啼声哀哀。

    三日后便是仙门议事,她将见到许多熟悉的长辈,心中不免有许多感触,难以成言。

    收起这些感情,燕明瑜起身,按照最开始的规划搭起丹房。

    瑚石块已经备好,在术法驱使下自行重叠,转眼间已有了丹房雏形。待到最后一块瑚石嵌入缝隙,红光大盛,竟是所有阵符纹路相连,构造出一整个奇巧法阵,覆盖丹房,毫无遗漏。

    燕明瑜舒一口气,跃上屋顶,仰望初升明月。

    “来者是客,何故藏头露尾?”她突地看向药田边缘,那里有一小团白。

    那里有一只白色的狐狸,正叼着一支淡青色花枝,扬着尾巴向她走来。

    南池泓将花枝放下,轻盈一跃便落至燕明瑜身边,用浑圆的金色兽瞳看向燕明瑜,口吐人言:“你入墟门,我未曾向你道喜,眼下是来携礼赔罪的。”

    “不想被裴彦发觉时,你便用狐形前来,可见对妖修而言,本体比人形自在。”燕明瑜望着渐渐升高的满月,随意抬手,按至南池泓脑顶。

    狐狸没躲,任由她注入灵气,压制灵毒吞月。

    月色柔和,山间药草香气清冽,一片宁和。

    南池泓却体会不到半分安然。

    他轻声道:“燕仙君,你的心魔在说话。”

    燕明瑜未曾回应。

    南池泓恢复狐形时,实力更强,远非所有人眼中的普通狐族乐修。

    他会扶乩,通识海,晓神魂,有天赋神异,因此能听见心魔之音。

    仙门中,甚少有人产生心魔,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恶意,甜言蜜语与恶毒喝骂交织,絮絮轻语如同索命。

    他知道燕明瑜有心魔,曾模糊地听见过两声呓语,因而在她从燃灯楼归来当夜曾为她吹笛清心,却未曾想到她的心魔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有补魂灯与他的清心笛,燕明瑜的心魔本不该如此嚣张,但她向来思虑过重,于修行有碍,对神魂更是极端不利。

    南池泓不再多言,安静闭目,全心感受燕明瑜身周气息的变化。

    “为什么只有你活着,燕明瑜,你该偿命!”

    盘旋于焦土上的亡灵嚎哭着,撕扯着燕明瑜的身体,几乎让她茫然,她自语道:“你说得对,为何只有我活下来……不对,我不可能……但……”

    她的眼中再度凸显出青黑色竖瞳,忽地抬头:“我会查明真相,我会为所有人报仇……”

    “燕明瑜,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为何不自裁谢罪?”亡灵声如鬼泣。

    “我……”燕明瑜手中青焰成剑,手臂举起,欲将火焰长剑架在颈上,凑近的烈焰已将皮肤燎出一片焦痕。

    剑锋落下,却在半途倒转,直指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嚎哭声停了半刻,骤然散去,焦土废墟又复寂静。

    青焰长剑散去,燕明瑜已经清醒。在与“心魔”的对抗中,她抓住一丝不对,得以确认:每夜蛊惑她,使她出现入魔之兆的,并非她自己的心魔,而是某种外物!

    那“心魔”每夜以诅咒谩骂乱她心神,来势迅猛,让她起了疑心,直至今日,说出自裁之语,让她骤然醒悟。

    太快了,“心魔”急于求成,在她神智尚未完全浑噩时要她自裁,露出破绽。

    从茫然自语到青剑成形,都是她顺着“心魔”呓语做出的假象,而如她所料,“心魔”当真按捺不住,没能看出她在演戏!

    燕明瑜气极反笑,退出识海,将为南池泓解毒的灵力回撤,“没事了,不必紧张。”

    南池泓却不好糊弄,眼睛微眯,谨慎地退了两步,复又打量起燕明瑜,见她神色镇定,自身也未听见心魔之音,才笃定这次心魔已经被压制。

    他狐疑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你对识海神魂了解甚多,知道什么术法能假扮心魔,乱人心智吗?”

    南池泓下意识要答没有,却猛然反应过来:“你未曾有过心魔,是有人施了术法,假扮心魔,引你自裁?”

    “正是。”

    “我从未听过此类术法,神魂之术本就罕见,尚未听过如此诡异的。”

    于是燕明瑜与南池泓从头说起,都觉得这施术人手法高明,连燃灯楼长老,补魂灯,具有天赋神异的南池泓都能轻易瞒过。

    燕明瑜有预感,这幕后人大约与盈虚泽一事有莫大关联。

    待得南池泓原路离去,燕明瑜拾起他带来的花枝,取出一支白瓷瓶,将花枝投入其中,又舀了勺泉水,扔了几块灵石,以保枝上青花常开不败。

    燕明瑜将瓷瓶摆在窗边,夜风送香,让她忽地想起一段极其高妙的笛声来。

    那夜在天璇峰,她于灵泉中与“心魔”争斗,幸得一段乐编清心咒相助,很快便占了上风,得以安眠。那时,似乎就有类似的香气。

    这花名为澄心,清香幽浮,很有雅趣。正如沈淇的大虾生煎,并不贵重却很用心,而墟门一带,并没有澄心花生长。

    满月之夜,南池泓来天权峰请她解毒,需要守秘,若墟门中人发现她对南池泓下毒,必定要究其缘故,极易牵扯出惑神之术。

    墟门两峰首徒各有异心,倒真有几分流年不利之意。

    转眼便是议事前日。

    步入墟门高大的山门,便能看见一汪宽广如镜的水池,这就是墟门的夕光池。

    水池平静无波,倒映着铁灰与橘红混杂的夕阳,池边立着两棵几乎参天的巨大银杏。水池尽头,有七道白练似的水流,逆流而上,便是墟门内门所在。

    燕明瑜独自下山,坐在夕光池畔,仰望银杏,时而随手接住几片飘零落叶。

    她眼前的万顷波光说是池,实际上称湖也不为过。眼下,正有来来往往的人驾着银白的雾气,在池上穿梭着。

    他们在准备后日的仙门议事。

    夕光池上已搭好标明区域的简易标识,墟门弟子们聚在一处,各自从琳琅袋里拿出些物件,洒米粒似的洒向水面。

    米粒们一落水,便化为可乘三四人的白色小舟,虽无人驾驶,它们却在骤然升腾的白色烟气里自如穿梭,各自停在预设地点。

    白色烟气在湖上弥漫,其间夹杂着隐约可见的红光,它们飞快流动,化成无数白茎红瓣的莲花,伸展着花瓣与枝干,其间流光莹莹,恰似万千浮灯。

    白舟可供前来观礼的散修乘坐,红莲则是引路标识,划分各大势力与散修。至于其他大片的空白水域,是留给其他仙门中人的,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奢华排场,不会乘坐墟门白舟。

    她站起身,行至水面上,同墟门众弟子见了礼,笑道:“诸位辛苦,不知盈虚燕氏的船只该泊在何处?”

    有一位白衣佩淡红莲花腰带的少女向她作揖,恭敬道:“回禀仙君,盈虚燕氏尊座在此。”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燕明瑜见一朵硕大红莲破水而出,花瓣微动,足有三丈见方,就在离夕光池七瀑极近的地方。

    谢过那少女后,燕明瑜从青琅中摸出一物,远远朝着红莲所示之处掷去。

    在夜色下,一抹白光如流星坠湖,落在红莲附近。它在吞噬周围所有的光亮,一时间红莲光芒、淡淡星光皆是不见,只余恣意张扬的白。

    如有画笔在勾勒,一艘可称巧夺天工的船浮现出轮廓,它不知由什么材料制成,全身上下无一丝缝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弧度圆润,仿佛小半个皎洁月轮。

    眼下,这艘船内毫无生机。

    燕明瑜跳上这艘名为冰轮的船只,从青琅里拿出一对西瓜大小的夜明珠,轻轻一托,这对无暇圆珠便自行落到既定位置,散发着柔润光芒,像两盏灯笼,正等候归人。

    冰轮似是获得了自己的生命,一盏接一盏灯亮起,各类药草不知从何而来,互相缠绕,组成帘幕,装饰窗棂,它们散发着药香,将冰轮带出一股勃勃生机。

    等一切装饰自行归位,燕明瑜立在船头,怔怔望着这熟悉的船,似乎下一刻便会有人掀开药草组成的帘幕,朝她露出笑脸。

    “姥姥……”

    可惜无人回应,四下寂寥,湖光清冷。

    燕明瑜抬手抹了下眼角,将万千情绪收敛,掀开帘幕,走入船只内部。

    她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铺开被褥,施了个净尘决便和衣躺下,未做修炼。

    燕明瑜醒时,天边尚有残月,四下无人,她在一片寂寥当中逆流而上,来到自己的住处。

    裴彦尚简,洗漱打扫等日常事务皆无人服侍。天权峰是墟门七主峰之一,却只有不到十人居住,除去燕明瑜与裴彦,便只有负责琐碎事务的四位侍从。

    月满、玉质等人已被遣回玉衡峰。

    墟门七峰弟子服制为白衣,领口,袖口及腰带绣有深红色的莲纹,形制简洁大气,便于行走习剑。

    燕明瑜对镜扶正饰有莲花的玉发冠,步出白琼木屋,远眺夕光池。白舟如点,密布池上,其间参差有华丽楼船,白玉莲叶,一眼便知属于大姓大派。

    此时,她收到了裴彦的传音。

    “明瑜,该走了。”

    她微微闭目,再睁开眼时,已敛尽惘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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