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瑜是被沈淇唤醒的。
“燕少君，我是天璇峰弟子沈淇，请少君移步天璇殿。”
灵泉外布置着聚灵法阵，沈淇隔着法阵，将自己的声音传入灵泉。
天璇殿是天璇长老花仪的居所。
燕明瑜用术法整理好仪容，让自己的表情带上一些不易察觉的茫然，走出灵泉，跟着沈淇向天璇殿走去。
晨起时的天璇峰还有尚未散尽的雾气，抬眼看去，峰顶零星的积雪映着朝阳，当真是生机勃勃。
天璇殿里到处都是阵图，毫无大宗长老居处的风采。
花仪正在靠东的窗下执笔描图，她示意燕明瑜坐在自己对面，沈淇则悄无声息退出。
“明瑜，灵力恢复了吗？”
“多谢花长老，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
花仪早已年过百岁，可外表依旧停留于二十四五，更因本身有一双圆润的杏眼，显得更加年轻。
“我制作了适合你修炼的法阵，只要激发就能使用。”
花仪将方才绘制的阵图举起，手指连动，阵图便凝聚成一枚赤红的石头，落在燕明瑜手中。
这是能够使天地间火灵气自发聚集的法阵。
“昨日孟雨客的伤还要多谢你，七日之后，墟门将要举行仙门议事，各大宗门家族都会来人参加，在此之前，你便暂时住在墟门，其实，你也可以加入墟门，要不要当我的小弟子？”花仪笑道，她非常喜欢燕明瑜。
燕明瑜的笑意僵住。
“我不擅长阵法……”画符倒算得上优秀。
“我可以教你！”花仪兴致勃勃，随手抓起一卷地上的图纸，“这是太古秘境里的杀阵，我画了一半，正想把它补全，你要不要来看？”
燕明瑜尚未来得及回答，木桌上忽然冒出盛满食物的木盘。
“沈淇准备的早膳，虽然早已辟谷，但我还是爱吃有味道的东西。”花仪神情一下生动，将木盘上的一碟点心推至燕明瑜面前，“桂花芋头糕，你试一试。”
点心造型小巧精致，一口就能吃下，口感细腻，味道微甜。花仪则拿着一碟一模一样的点心，已经吃掉大半。
………………
玉衡峰，秋夜宫。
议事时间与地点全都定下，接着便需要安排众势力的席位与住处。谁与谁挨得近，谁住得比谁好，都是需要巧妙权衡的学问。
白鹭洲方氏，无忧泽钟氏，不周山高氏，月寒洲顾氏，北辰海姜氏，白星峡洛氏……十二姓关系复杂难言，慕秋声却分外了解，他身边的弟子们一一记录，按师尊所言为显赫势力分配住处。
他们亦安排着外门弟子，让他们将被提及的殿阁收拾妥当。
仙门无事时，十年一议事。而如今距离上次疏桐院议事才过三年，是因为盈虚泽之事，需立即召开议事。
一条条传音与一只只传讯纸鸟从秋夜宫发出，多却有序。
………………
饮完茶后，与花仪、沈淇交换好传音方式的燕明瑜返回阔别多日的梅洲殿。
月满与玉质皆面露喜色，上前围住燕明瑜，问燕少君身体如何，如今是否还需要喝药。
燕明瑜谢过之前二人对自己的照顾，继而回答不用服药，眼下已经恢复。
玉质道：“门主有一物要我们转交燕少君。”她袖中飞出一只精巧的红色纸鸟，翩然振翅，落在燕明瑜手心。
“梅洲殿的陈设还需要改动吗？门主嘱咐过我们，一切按少君的意思来。”月满问道。
“那就劳烦你们撤去紫檀榻，多谢。”她笑笑，走入梅洲殿。
………………
天璇峰，天璇殿。
“师尊为什么只谈阵法与吃食，不多宽慰燕少君呢？”
沈淇困惑发问，她已经知晓燕明瑜近日的经历。
“明瑜现在不需要这些，她需要静养。日后仙门议事会有大把的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安慰她，而她除去本能，关于燕氏的记忆半点不剩，这些话对她没用。”
“师尊说这些话，实在是有些无情。”
“事实如此，所以我想收她为徒，让她提升修为，恢复记忆，有能力去寻仇……”花仪又吃了一块点心，忽而叹息：“可惜我不是适合她的老师……”
墟门七位长老，聂珩不愿收徒，花仪自己又是阵修，归海珏与孟雨客是水行剑修，慕秋声擅符，贺清遥是木行剑修，门主裴彦是火行灵气的剑修，可他同聂珩一样，不曾收徒。
………………
红色纸鸟是一枚传讯符，来自墟门门主，天权宫主人，当世第一剑修裴彦。
传讯内容简洁，如果燕明瑜应允，裴彦希望收她为徒。
燕明瑜尚未回应，那只纸鸟已经自行展开，露出其中一枚精巧绝伦的青色琳琅袋。
这是一件超品灵器，燕氏百代积累尽在其中。
寻常的琳琅袋空间有限，且不能储存活物，较为常见；青琅内的空间则足以装下半个盈虚泽，其中灵气滋长，可以孕养活物。
感受到她的触碰，青琅表面绽开层层水流般的微光，解除几重封印，任由她将神魂探入，查看其中的物品。
这件物品只能由获得许可的燕家人使用。
红色纸鸟恢复原状，站在她的手心，歪头看着燕明瑜，接受她的回复后振翅飞起，不知飞往何方。
又一只普通的白色纸鸟穿过重重法阵，轻轻落在燕明瑜肩头，发出轻柔的鸣叫声。
“摇光峰弟子南池泓，求见少君。”
梅洲殿前。
南池泓一身紫衣，腰佩紫玉笛，白发用金环简单约束，垂至背心。他奉师尊孟雨客之命，拜谢燕明瑜。至于孟雨客本人，尚且卧床不起。
燕明瑜走出梅洲殿时，他正向门口看去。
英心绝韵，器彩韶澈。
摇光峰的大师兄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眼含笑意看人的时候，能够让人短暂忘却世间所有不快。
燕明瑜却觉得他的狐狸原型更顺眼些。
“在下摇光峰弟子南池泓，奉师尊孟雨客之命，谢少君救命之恩。”他深深作揖。
“没有让来客站在门外的道理，南池仙君随我进殿吧。”燕明瑜侧身，避开他的礼数，请他进入殿中。
紫檀榻被撤去，又添置了一张茶桌。
这里的主人很是喜欢铃音，殿中挂满了或真实或由术法制作的琉璃铃，将几乎空无一物的梅洲殿映衬地更加空旷。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当日少君只给了我两颗解毒丸，可用六日，毒并未彻底解去。仙君是要接着给我解毒丸，还是愿意出手，替我将此毒除尽？”
南池泓手捧茶杯，笑意柔和。
“给我你的传音方式，该服解药时找我来领。”
“少君还是不信我。”南池泓未曾失望，给自己添了茶水。“三日毒发，实在有些难熬，劳烦少君替我换一种药吧。”
“燃灯楼的巫南珉长老未曾发现我的异常，可墟门的所有人都认为你只是个普通妖族乐修，这让我很难信任狐狸的话语。”话虽这么说，燕明瑜还是伸手搭上南池泓的脉搏，灵力入体。
“灵毒：吞月。”
这是可以束缚经脉，每满月发作一次的特殊灵毒，独属于丹修，平常修士无法察觉。若不得解，中毒之人会在满月下失去所有生机。
“你现在倒是驯顺。”毒入金丹修士的身体，竟感受不到半分抵抗之力。
南池泓无奈摇头，闭目感受体内的吞月灵毒，“少君已替我解了三日绝，换了一月一解的吞月，我该道谢才是。”
“我今后将在墟门修行，拜师裴彦，不必担心无人为你解毒。”
南池泓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沉乌神尊裴彦，世间唯一的大乘修士……不过，以少君资质，他不收徒才奇怪。”
有风吹进殿阁，铃声不绝于耳。燕明瑜凝神静听，并不理会南池泓语意中的褒赞。
“铃音有清心之效，实在悦耳动心。”放下茶杯后，南池泓将一枚绘有药草的琳琅袋双手递给燕明瑜，“这是师尊嘱托在下务必送到仙君手中的谢礼，还请少君不要推辞。他日师尊养好伤会亲自上门道谢。”
“日后我拜入墟门，你我平辈，不要再自称在下，听着别扭。”燕明瑜轻笑，接过琳琅袋，“等孟长老恢复，我会再为他炼一颗丹药，除去隐患。”
“那我就提前向你道谢了。”
南池泓的眸光风流内敛，含而不露，无需狐族魅惑便已超凡脱俗。
“礼已送到，茶也喝完了，我先告辞。”
燕明瑜起身相送，从头到尾，她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燕少君，门主请您来天权宫一叙。”
刚送走南池泓的燕明瑜尚未来返回梅洲殿便收到来自慕秋声的传音。
抬头望去，天权宫如在云中，只能隐约看见恢弘大气的轮廓。
“我即刻便去。”
………………
天权峰，天权宫。
裴彦已备好燕明瑜的墟门弟子佩剑，正将它拿在手中细看。
他长得好，一派仙风道骨，令人见之忘俗。剑修多冷清，他却因为火行灵气而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温度，当真如美玉生辉。
佩剑挂有赤红色的剑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就连剑柄与剑鞘都没有花纹样式。这是墟门弟子剑的制式，朴素如白纸，需要主人自行雕琢。
他身边，慕秋声与聂珩已经备好墟门内门弟子服制，花仪与贺清遥则站在一边小声谈论。
“我早想收燕明瑜为徒，可惜她并不是阵修。”“她的天赋罕见，我倒是剑修，只是属性不合。”
“明瑜，来这边！”见燕明瑜望来，花仪招了招袖。
“燕氏燕明瑜，见过门主，见过诸位长老。”燕明瑜深深作揖，天枢长老聂珩扶起她，走至裴彦面前，慕秋声则与贺清遥一左一右，捧起刻有北斗七星的玉牌，宣读起墟门的门规，燕明瑜跪坐听训。
墟门的门规极其简洁，不得同门相残，不得滥杀，不得恃强凌弱，需尊师重道，需勤勉修行，需行侠仗义。
裴彦走近，将佩剑放至燕明瑜手中，声音温和：“日后你便是天权峰大弟子，为师身无长物，只能赠你一卷当年的习剑手记，助你参悟剑道。”
“多谢师尊。”燕明瑜起身，将剑佩在腰间。“每月墟门内门有剑术指导，必须佩剑，其余时间，用你自己更顺手的剑即可。”贺清遥补充。
燕明瑜颔首，指甲划破指腹，将血液滴在佩剑之上。随着血液渗入，剑脊处多了一抹红，象征火行灵气。
从此，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墟门弟子，沉乌神尊座下首徒。
她再次行礼，接过弟子服制与腰牌，“师尊首次收徒，天权峰尚且没有弟子居所，弟子希望在山中开垦一片药田，在田边结庐而居。”
“不是有梅洲殿吗？”花仪奇道。
“梅洲殿极好，可空旷异常，不宜久居。”燕明瑜道。
“是我考虑不周。”裴彦笑了笑，“我会将天权峰图纸给你一份，你自行决定。日后梅洲殿可做你会客之所。”
“多谢师尊。”
墟门繁文缛节甚少，门主收首徒的仪式在诸位长老见证下，不足一刻钟便已经结束，却又足够隆重。
等回到梅洲殿时，传讯红鸟已经在茶桌上来回蹦跳，见到燕明瑜，它直接投入她的手中，自行展开，形成一张详细的地图。梅洲殿有半山白梅林，因天权峰灵气滋养，四季常开，开垦药田最好离梅林远一些，以免属性相冲。
燕明瑜快速浏览，很快便选定了一处地点，预备在那里搭一间简易小屋，修行炼药。
裴彦是当世第一剑修，素有美名，年少便有大能，如今已是仙门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的习剑手记对剑修而言，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既已入墟门，便要考虑住所。
梅洲殿华贵非凡，燕氏少君能住，却不是适合墟门弟子的场所。
天权峰后山，地势平坦，有溪流可供引水，植被茂密，幽静安宁。
这便是燕明瑜选择的住地。
先大致规划好药田的范围，再布下适宜药草生长的聚灵法阵，燕明瑜开始翻地。
燕氏也有大片的药田，从不假手于人，皆是族中子弟亲力亲为打理，从开垦到播种，直至最后收获。
呼龙耕烟种瑶草，盈虚泽的日子真如梦一般美好，亦如梦幻泡影般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