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2)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云朔终于在风雨交杂间,彻底病倒了。

    神思昏沉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云台山。山上的杜鹃花又开了,漫山遍野都是,好看极了。她看见自己跑向了花丛最深处,金光闪耀的山顶上,到处都是她放肆的大笑声。

    她想回去了。

    在山下,天很宽,地很广,可山下的世界,总是乱糟糟的,绕得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在山下,她第一次发现,对不一定是对,错不一定是错。真的兴许是假的,好的也许是坏的。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她真是糊涂了。罢了,糊涂便糊涂吧,老祖不常念叨着,糊涂醒,糊涂睡,糊里糊涂度年岁吗?兴许她糊涂来,糊涂去,也就清明了……

    待到她沉沉醒来时,一室昏暗。

    她汲了鞋,脚步虚浮地挪到窗前,伸长了脖子探出头去。窗外,微光淡月,婆娑的树影间,泛着细碎的光。

    光影中,云朔望见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鼻头忽然有些发酸。良久,云朔才轻轻地唤了一声——

    “李继隆。”

    李继隆闻声回头,便瞧见云朔趴在窗前。女孩衣衫单薄,发丝在夜风里胡乱舞动着,稀薄的月光洒在脸上,散着清冷的光。

    “李继隆,”云朔又唤了一声,嘴角咧出了一抹笑,“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啊切!”

    话未说完,便打了一个喷嚏。

    如今虽说入了夏,可夜里仍透着凉。李继隆走进屋,拽起她的袖子,将人丢到床上,“还想再病一场不成?躺回去。”

    云朔听话地钻进了被窝,露出一双黑亮的眼。

    不多时,她便瞧见一位婢女端着汤碗进了屋,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从碗里飘出。云朔鼻子一皱——什么药这么苦。

    不过她还是乖乖接过药碗,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后,一张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李继隆微微一笑,“放心,你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毛病,休息几日就好了。”他又瞅了几眼云朔脑门儿上的伤,疤痕已经淡了些,想来只要好好涂药,也不会落下伤痕的。

    “李继隆,”云朔的声音突然从被褥间传来,“王婶儿的侄子尚在人世。”

    李继隆回头,盯着云朔。

    云朔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瞬,转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程大……程先生,程德玄,他就是王家主君的孩子,王婶儿的亲侄子。”

    李继隆听罢,眉目微蹙。

    打从多年前第一次在赵光义府邸见到程德玄,李继隆便知道,这个自称区区商贾的人,绝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这个人,瞧着性情温和,眉目可亲,可能得赵光义看中的人,岂是等闲之辈?

    未曾想,他竟然是当年王家失踪的那个孩子。

    李继隆蹙起眉头,又问,“你已经查清你娘的身份了,对吗?你和王家,又是什么关系?你又是谁?”

    云朔扭过头,避开李继隆那灼人的视线。

    李继隆凝视她半晌,转而一笑,“我也就随口一问,你若不愿说,便不说吧。行了,歇着吧。”

    李继隆转身要走,却陡然被人扯住衣摆。

    李继隆回头,女孩伸出一只细长的胳膊,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裳。

    李继隆笑了笑,“睡吧。”

    李继隆的笑容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云朔那颗纷乱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她缓缓松了手。

    .

    身子康复些后,云朔重新回到了谢家小院儿。

    李继隆说得没错,她此番不过只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毛病,略微修养了几日,便又生龙活虎的了。

    李继隆每隔几日,便会给她带些药丸药膏来,他说,是王婶儿亲手配的,有治疗风寒的,有调理身子的,还有擦在额上去除疤痕的。

    “你这脑门儿上怎么还是红红的。”李继隆凑近细瞧了几眼。云朔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哪能这么快好透。”

    李继隆不死心地逼近她,又问:“我送来的药,你到底用没用?”

    云朔心虚地扭过头。

    “下回,别送药过来了。”云朔搅弄着手指,低声说。

    李继隆没有答话,仍旧埋头盯着她,一双透亮的眸子仿佛望进了云朔心底。

    云朔忽然有些气恼,她跑出屋子,蹲在树下,一下一下狠狠地扣着土,仿佛要将心底某些莫名的气闷一股脑儿全发泄到这些泥土身上。

    李继隆踱步出来,走到云朔身边,蹲下身,他说:“王婶儿已经被程先生接走了。”

    云朔蓦的扭过头,“你都告诉她了?”

    “我去找了程先生,”李继隆学着云朔的样子扣了扣土,“他似乎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他知道王婶儿的存在后,便将王婶儿接了回去。王婶儿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来了侄子的消息,亲人团聚,也算皆大欢喜。”

    云朔霎时没了扣土的兴致,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望向院子另一个角落里正在费力缝补衣物的谢家婶子,问:“王夫人,她还活着吗?”

    “许是不在了吧。我向程先生打听过当年他们母子离家后的情形,可他不愿说。”

    云朔轻轻地蹙起了眉——孤儿寡母,想必是极艰难的吧。

    她想起程德玄曾说过,他和李浮若从小相依为命。那些艰苦的日子,都是浮姐姐陪着他的吗?

    原本,他有爹爹,有娘亲,有一个美满的家,可这一切,都被人毁了。

    他该是恨的吧。这几个月,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这个仇人之后?

    云朔耷拉下脑袋,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外祖父不惜逼迫王家主君抛妻弃子,也要将女儿嫁给他?为什么娘亲不惜离家出走,也不肯接受这桩婚事?

    手缓缓拽住胸前的衣襟,云朔抿了抿唇,指节有些发白。

    胸前仍旧躺着娘亲留给她的血玉——那块象征王家主母身份的血玉。

    她从颈间取下血玉,握在手中。她想起了五岁那年,娘亲将这块玉送给自己时的情形。

    娘亲说,这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及荆礼,可护佑她一生平安。如今,她将玉送给自己,只愿血玉也能护佑自己平安喜乐。

    可娘亲何曾知道,小小的一块血玉,又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李继隆,帮我一个忙,好吗?”

    李继隆歪过头。

    云朔闭了闭眼,将玉递给他,“帮我把这个还给程先生吧。”

    李继隆伸手接过,举着玉放在光下晃了晃,霎时间,光华流转,“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当真舍得?”

    “完璧归赵罢了。”云朔浑不在意地说。

    李继隆瞧了会儿云朔的面色,他在那张稚嫩的脸庞上,瞧见了一抹决绝。于是,他一言不发地将玉收进了怀中。

    他没问为什么云朔自己不去还。有些事,即便云朔不说,他也能隐隐猜到些。她既不愿说,他便不去问,等她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就说了。

    “还有个事儿,”李继隆将血玉贴身放好后才说,“素儿托我转告你,宋夫人想见你。”

    当初,云朔是以李素儿贴身婢女的身份参加的宋府百花宴,是以宋夫人的口信自然也送去了李素儿面前。

    宋夫人……

    云朔抿了抿唇。

    宋夫人,娘亲一母同胞的姐姐,她的姨娘,陌生至极却又血浓于水的至亲长辈。

    她该去见她吗?

    ……

    后来,云朔婉拒了宋夫人的邀请。次日,云朔收到李素儿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宋夫人两日后便要离京回华州了。

    云朔看罢,咬着唇沉默良久,将信收入匣中,继续绘制花样子。她想,如今入了夏,天气暖和起来,衣衫也越发单薄了,得画些清雅的花样子了……

    云朔窝在屋子里忙碌了两日,却一直绘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她踩着满地的废纸碎稿,走出了屋子,迎着阳光,立在院子里。

    院子外面,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云朔朝外张望了几眼,瞧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子外。云朔认得这辆马车,是李素儿的。

    柳馨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怀里抱着个大盒子。

    柳馨走进院子里,瞧见云朔,笑着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后,便告诉云朔,宋夫人一家今日便离京了。

    云朔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宋夫人留给了云娘子一件礼物,托我家娘子转交。”柳馨说。

    “礼物?给我的?”云朔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诧异。而后,她瞧见柳馨将怀中的盒子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打开了来。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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