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和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擦了擦刚刚摔倒时蹭到脸上的灰。
她看了看自己遍是脏污的衣裙,和眼前看不到尽头的密林,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
说好的仙门选拔,无上荣耀。结果他们行至途中不知碰到了什么人,上来就对他们动手。张清和不知道被谁一把拎起,丢下了灵舟。
也是她爹娘心疼她,给她不知从哪里置办了一件凡人也使得的法衣,不然她怕是已经在轮回路上了。
可是,她摔下来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啊!
走了两天了,还是没见到半个人影。
不知道继续走了多久,这时太阳走快落山了,张清和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立刻打起来精神,仔细听了听,确实不像是什么动物搞出的动静。
于是她拎起裙摆,开心地朝声音方向跑去。
那里确实是有人的。
不过那个人在张清和离他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就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就没反应了。
张清和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那人身边蹲下,摇了摇他的手臂。
“醒醒呀,你怎么啦?”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张清和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指朝他鼻前探去。
还好还好,是有呼吸的。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晕了过去,看他衣服上这么多血,是受伤了?
人流血过多就会死的,哥哥讲过用布条把流血的伤口勒住可以止血。
想及此,张清和开始扒拉他的衣服,想看看他是哪里在流血。
扒拉半天后,她有些为难地握紧了手指。
张清和本是淮均县一户富裕人家的幺女。张家算不上高门大户,可也有世代经营累积下来的一些家产。
要不是碰上仙使们说她天赋非凡,张清和又央求着要出去和仙使们一起外出游历,她家怎么也不会放还没及笄的幺女一个人出门的。
之前十三年的生活并没有告诉她要如何解开这个人繁复的外袍。
罢了,伤口她是处理不了了。
她犹豫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他的发冠不知道掉在了哪里,黑色的长发凌乱得散开,双眼紧闭,口唇苍白,看起来狼狈极了。
张清和飞快地挪开眼,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他真是张清和这辈子见过最俊朗的男子。
她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个瓶子,拔出瓶塞,往手心里倒了粒黑色的药丸。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是她家传的密药,据说哪怕只有一口气了,只要吃上一颗也能活过来。
谁想刚药丸碰到那人的嘴唇,他就一把抓住了张清河的手腕,同时睁开眼睛望向她。
“原来你是装的。”张清河用力抽手,却没成功,那人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你知道这是哪里,要怎么出去吗?”
年轻男子没有反应,只是平静无波的低头看了一眼张清河拿着的药丸,然后就松开了手,继续闭眼躺下了。
“哎,你理理我呀,这是哪儿,要怎么出去?”张清河见那人置若罔闻,便有些催促似的再次发声。
“西北方向再御剑一个时辰便出去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话后唇角还溢出了一丝鲜血。
“我不会御剑……”张清河蹲在他身旁,“走的话,要走多久呢?”
“还有,既然你是醒的,就把这个药吃了吧。”她把那粒药丸递出去,“你流好多血,如果你走不动的话,我可能背不动你。”
青年侧过头,用动作拒绝了张清和的好意,“步行的话,最少要两日。”
“你走吧,不用管我。”
两日…这可有点久了…
最关键的是,“西北是哪个方向呀。”她有些犹豫的问道。
青年再次睁开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有人连方位都不会辨认。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出去都有人领路的……”张清和小声解释了一下。
说罢,她拉起那人的一只胳膊环至自己颈后,半拖半拽地把他从地上弄了起来。
过大的体重差距让她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的。
“你不用管…”
“你大概这会儿是脑子有点问题了吧,你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张清和打断对方的话,“好像人受伤比较厉害的话,脑子就会晕乎乎。”
“唉,你应该还能指路吧,我们朝哪走啊?”
就这样,说不清是强迫还是互帮互助,张清和和那个青年一起走出了这片森林。
青年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在客栈修养了三四天看起来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一天天的只知道呀桌旁坐着,张清和和他说话也几乎没反应。
“你是为什么不说话。”,她在青年身前弯下腰看着对方的脸,仔细辨认对方的神色。
那人眼眸低垂,静静地看着地板,依旧毫无反应。
见对方没有回应,她继续说:“店里小二说这里是黄安镇,不知道离玄一门远不远。”
这个人话少的很,她差不多都习惯了。
没想到,这次青年却对这个话题有了反应。
“玄一门…”
“你知道玄一门吗?”张清和惊喜的转过身,裙摆随之飘起,在青年的眼前划过一道柔和的弧度,“那里的仙使说要收我做弟子呢。”
“不要去那里。”青年语速颇快。
“嗯?”张清和不明白,“为什么呢?”
对方沉默良久,“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你听谁说的,还是他们骗了你什么?”
“可是人家那么大个门派,我亲眼见识过仙使使法术。”张清和不解地追问。
“玄一门不会收十岁以上仍未开脉的弟子,这是常识。”他没有回答张清和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更为直接的理由。
张清和愣了,“十岁以上…”
淮均县虽是安稳,也算富饶,但不知为何却罕有修行之人至他们那游历,本地也从未出现过修行方面的天纵奇才。因此,他们那儿的人对修行相关的事物一项都不关心。
既然是常识,自己出去随意打听打听应该就可以知道了,对方也没必要骗自己。
这些天一直支撑她坚持下去的目标一下子就这样消失了。
张清和沮丧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感觉现在身上哪哪都开始不舒服了。
之前总想着到了玄一门学习了法术以后就如何如何,脑子里把能想到的最威风的厂家都过了无数遍,这才坚持到了这里。
如今,如今……
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一把扑倒床上。
“啊!!!”她把头埋到被子里,无声尖叫,翻来覆去地打滚,口里不停地嚷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里没有梅梅,更没有娘亲,没人会在她难过的时候抱着安慰她了。
张清和想到这里就更难过了,她抱紧被子,抽了抽鼻子。
就算玄一门是多好多好的地方,她也不想去了。
离开家这么久,她想回家了。
第二天。
用完早膳后,张清和盘算了一下身上还剩下的银子,便敲开那个青年的房门准备拜别。
“我准备回家了。”她把一扫昨日离开这个房间时的疲惫,笑意吟吟地说:“虽然你不怎么同我聊天,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把手中的包袱放至一旁的圆桌上,从中抽出一张折好的信笺,递给对方。
“这是我的住址,以后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你可以给我写信。”
见对方收下了信笺,张清和继续说道:“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还有…”她有些犹豫,“我要怎么联系你呢。”
“我知道我们还算不上很好的朋友,但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地址,那应该还是愿意同我通信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你也是我认识的最奇怪的人。”
“我想以后还可以联络上你。”
少女双颊泛起红晕,嘴巴叭叭一大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对方的神色。
最终,她低下头,小声说:“好不好。”
见对方没有应答,张清和抿了抿嘴,朝他伸出手,“那你把地址还给我,反应你留着也没有。”
青年没有把东西还给她,而是不知从那里摸出一张黄符放至她掌心。
“把它撕开,我便知你要寻我。”
“我知道了!”张清和眼眸闪亮,“这个可以折吗,哎呀薄薄一张纸,不会很容易坏。”
她小心翼翼的把符纸收好,语气雀跃:“我要回家了。有缘再见!”
那时的张清和是那样开心,一路上走走停停给爹娘,哥哥,姐姐买了不少东西。路上遇上的无名野花,她也晒干后装进布袋打算拿回家做成香囊分给大家。
离家愈近,愈无心停留。
大包小包,紧赶慢赶的,张清和终于乘着马车,在一个深夜到了淮均县郊。
此时万籁俱寂,道路两旁是空旷的田野。开春了,田里的稻子们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张清和掀起车帘,对车夫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到了以后你在城里休息几天再回去吧,我家客房很多的。”
“谢谢小姐。”中年车夫笑呵呵地应下。
他本来不打算接下这个活计,毕竟连着赶几个月的车实在是个大考验。但想着家里再攒攒就能置办几亩好田,以后儿子女儿说亲都有底气,就还是收下佣金一路把张清和送回了淮均县。
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男人心里松了口气。
待驶近了城门,他才察觉出不对劲。
“张小姐,有些不对劲啊。一般到这个时辰了,菜农们就该运菜进城了,可是小姐你看,现在没一点动静有。”
张清和把头探出窗户,感觉确实不太对劲。
主干道上不但没有要进城的人,连守卫也没有,城门就这样大开着,门内漆黑一片。
“快,我们先进城。”
天空不知何时微微亮起,晨曦冲破黑暗,洒下无数光辉。不远处的圆月在一旁挂着,照亮一片天空。
张清和站在自家门口,神色呆滞。
她的视野被血色充满,耳旁响起阵阵嗡鸣。
车夫早已丢下包袱跑了。
巨大的冲击好似也给了张清和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极力控制四肢,跌跌撞撞地绕过横躺在门口的小厮,穿过长廊,直奔后院。
“爹,娘,我回来了!”她边跑,边大声喊着。
却无人回应。
天元二纪103年,张清和明白了何为无根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