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4.

    路恩佐的办公室在面对海的一侧,在安静的清晨可以听到海的声音,她在过去五年常常在空闲时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看着赭褐色的陡峭悬崖,和海浪撞在崖壁上碎成白色的泡沫的景象。悬崖的平台和侧壁覆盖着斑驳的植被,与碧蓝的海水形成对比,在清晨的阳光下色彩明朗而清新,这样的风景对她内心的哨兵是一种安抚。

    年长的医生提着他的病历夹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霍泊琳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断崖出神的样子。

    “怎么了?和你的小向导进展不顺利,回来找我了?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恐怕现在你的精神疏导只有他能做了。”

    男人随口打趣道,拉开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下。

    霍泊琳转头看向他,路恩佐看起来仍然很年轻,让人猜不透年纪。他留着长度超过过肩胛的柔顺黑发,晶莹透亮的翠绿色眼睛,尖眼睛窄鼻梁薄嘴唇,让她想起黑暗中滑行过水面的优雅又危险的蛇。

    医生戴一副金属的细框眼镜,小指上有一枚银色戒指,看起来文质彬彬,可眼底那抹冷笑总好似潜藏着难解的疯狂。

    从塔内流言来看,路恩佐的确不是善茬,但霍泊琳不在乎。

    至少路恩佐对她很好。

    在路恩佐眼里霍泊琳就像只刚满月的小猫一样可爱,天真,无害,即使努力尝试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她至今还记得两年前塔里的年末派对上,她武器训练课上的同学和她开玩笑,把她按在地上挠痒痒。这是一个无害的玩笑,虽然同级的男性哨兵体格比她大不少,但并没有用力;其次她打架挺脏的,如果对方真有恶意的话,早就永久丧失生育功能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路恩佐把香槟随手丢回托盘,怒气冲冲地朝他们走过来的样子,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与她打闹的哨兵就已经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了。

    尽管是十年前已经弃武从医的向导,路恩佐的精神力对付一个十几岁的小哨兵还是没问题的,或者说,对付几个都没问题。

    “路!”她惊呼道,“你在干什么?”

    路恩佐的绿眼睛里掠过一丝冷光,仿佛冰封的翡翠,“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当然了!不然……”不然我会和不认识的人闹着玩吗?

    她想这样说,但是当时却震惊到失语。

    路恩佐这才点了点头,放过了那个哨兵。后者从地面上撑起身子,表情迷茫地摇了摇头,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地转头看她。

    他们后来没有再聊过这件事,但霍泊琳隐约能感觉到,路恩佐似乎很享受把她当作妹妹,甚至于女儿来保护,而她也并不排斥。

    从恋爱的角度来讲,她对年长的男人完全没兴趣。可偏偏她在塔里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大十二岁的向导医生,而那个医生还是个传闻中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

    然而,她不敢跟路恩佐说她觉得他们的关系有多奇怪,因为路恩佐肯定会问她是否把他当作父爱缺失的代偿。

    也无妨,反正在这座塔里没有什么是正常的,她想。

    就在她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年长的向导忽然从办公桌后抬起头,将签好名的电子文件放在一边,专注地打量起她来,“你还好吗?需要我的帮助?”

    霍泊琳能听出路恩佐冷静的语气里的担忧,她叹了口气,开口时还有些尴尬,“我想起来了。”

    “什么?”医生扬了扬眉毛。

    “那天,毕业任务。戴凡斯并没有直接和我精神结合,他想先去叫直升机,因为显然每个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但问题是我拦住了他,并且在自己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说服他和我精神结合了。”

    霍泊琳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立刻扶着太阳穴开始眼神游离。

    “嗯,如果你没有任何记忆的话,就说明你当时并没有给出同意的能力,”路恩佐微笑道,“这仍然是他的选择。只是我会说在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选错。”

    女性哨兵皱起了眉头,“你指什么?”

    “别太骄傲哦,但是你看,塔内的文件都显示你是十年难遇的天赋型哨兵。”

    “所以呢?这意味着什么?”她问。

    “这意味着你的爆发力比大多数人强,但也更不稳定,”路恩佐说着从身后简陋的书架上翻出一份纸质文件,丢在霍泊琳面前,“虽然不知道那天你为什么进入结合热,但你应该庆幸,你身边有一位有能力的向导,足以安抚你。对你这样的哨兵来说,结合热的发展速度是十倍于他人的,一旦处理不及时,感官暴走不可避免。”

    这么说起来梦里戴凡斯好像的确说过类似的事情。

    霍泊琳捡起那份已经泛黄的文件,默默读起了标题,《感官增强与结合热:哨兵生理学的量化分析》,又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给我看这个干嘛,我又看不懂,”她狠狠把文件往路恩佐身上一丢,后者嬉皮笑脸地在文件砸中他前将其拦下,“天呐,我现在心情很复杂……他救了我,而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侮辱他的智力?”

    “所以呢,他不是没生气吗?”路恩佐耸了耸肩,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意,“不过我不理解你,反正你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还愁眉苦脸的?都喜欢了这么多年了,不如和他直说吧。”

    “你疯了吗?我和他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喜欢他——我觉得你的风险评估能力有很大问题,你当面骂我的时候可从来不知道客气。追求一个基本为你放弃择偶权的向导,应该比顶撞一个能不知不觉把你毒死的医生容易得多吧?”

    霍泊琳被他短暂地逗笑了,不得不承认,路恩佐要把她毒死的笑话还挺好笑,“我和你是朋友,情况不一样。”

    路恩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所以你可以对朋友诚实,但不能对心仪的向导诚实?”

    “也许吧。”

    “你觉得,这有没有可能是你潜意识里想阻止被父亲抛弃的悲剧重演的一种防御机制?为了保护自己,你选择了远离你爱的人。”

    路恩佐深邃的绿眼睛里浮现出某种近乎冷血的戏谑,他总是这样,以玩笑的口气说出从她身上观察到的某种事实。

    她害怕被看穿,而路恩佐知道,所以才总会把严肃的对话伪装成一场玩笑。

    他懂得以她的方式维护她的尊严,霍泊琳对此无比感激。

    “F*ck you,”霍泊琳笑着骂了回去,又从桌上随手捡起一根笔往路恩佐脸上扔,后者则毫无悬念地接住了它,“我只是现在还不想说,好吗?但时机成熟了我会说的。”

    路恩佐笑了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她不会说的,只是没有拆穿。

    一时间,走廊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力道大到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气流声。

    “呃,嗨,你在这。”

    戴凡斯探进脑袋来看了一圈,在发现霍泊琳的瞬间露出了笑容,像一只被告知可以吃零食的小狗。

    “我打扰了什么吗?”他迅速地打量了路恩佐一眼,并没有走进房间,但眼神似乎更加警惕了一些。

    “不,怎么了吗?”

    霍泊琳迅速地从椅子前站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戴凡斯语气轻松地耸耸肩,“我们迟到了,我已经让其他人先进去了。”

    靠,霍泊琳在心里骂了一句,她完全忘记了时间,而路恩佐则在办公桌后面偷笑。

    “我得走了。”她语气僵硬地对路恩佐说,因为戴凡斯在背后看着她而紧张。

    “你走吧,刚刚那篇文章我晚上会发给你。”

    路恩佐慈眉善目地朝她挥挥手,打发她走。

    关上医生办公室的门,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早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两人身上。戴凡斯看着她,轮廓被阳光晕染成金色。

    她的思绪迷失在了许多这样的时刻汇聚成的河流里:他长度刚好可以扎在脑后的黑发,虽然仍旧乱蓬蓬的;他深邃的五官,硬朗的轮廓线,笑起来时嘴角细小的纹路;贵族的仪态和诗人的玩世不恭……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所以……第一个项目是什么?”

    霍泊琳用最平静最专业的语气问道。

    “你不知道?没事,走吧,我在去训练室的路上跟你讲。”

    戴凡斯率先迈开步子,回头扬扬下巴示意她跟上,声音带着笑意。

    他的活力就如同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般耀眼。

    有一瞬间她忽然很羡慕戴凡斯,因为他不爱她,也不知道她的爱,所以不用经历她所经历的痛苦。

    如果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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