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黎瑭的错觉,刚才差点把宋酌春念的梨汤听成了她的名字。
宋酌春走了,黎瑭进屋。
“哟~解释解释?”杜雪婷满脸姨母笑。
黎瑭脸一热,想走回房间,被人拉住。
“躲啥,刚刚我在窗户那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哦~”杜雪婷坏笑着揶揄,肩膀轻撞她,“小糖糖,眼光不错嘛,一出手就是这么顶级的。”
哪怕是杜雪婷走了,还在手机上轰炸,喋喋不休追问着黎瑭和宋酌春怎么认识的。
黎瑭被问得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后面干脆不回了。
下午来到她的中医药膳店,意料之中,店里顾客寥寥无几。
自从继父和弟弟来店里闹了几次之后,风评下降,再加上其他新店的冲击,客流量急剧减少。这里地段位置不错,房租自然也贵,再加上水电费和人工费,黎瑭渐渐扛不住了。
黎瑭看着门口端坐着的阿姨吴娟,心头说不出的悲凉。
吴阿姨儿子患有脑瘫,丈夫早早离世了,如今就靠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起一个家。
阳光下,吴阿姨鬓边已生出白发,她看到黎瑭来了,笑容和蔼:“阿瑭来了。”
黎瑭鼻头一酸,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吴阿姨。如今店里生意不好,濒临倒闭,到现在只剩吴阿姨一个帮工了,她在这还不如去其他店赚的更多点。
“孩子,今天其实也有客人来的。”吴阿姨以为黎瑭是因为店里生意感到难过,忙安慰着。
“吴阿姨,我今天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您吧。”黎瑭调整呼吸继续说,“现在这个店我也没法经营下去了。”
吴阿姨懂了,红了眼眶,她深知面前这个女孩有多不容易,她是看着这个店一步步开起来的,也是看着黎瑭家里是怎么把它一点点毁掉的。
她心疼却也无奈,毕竟自己的家全靠她一个人撑起,自己的儿子还要靠她活。
吴阿姨伸出满是茧子的手轻轻拉着黎瑭的手,叹了口气:“孩子啊,不是你的错。”
送走吴阿姨,黎瑭亲手打扫干净,最后关上店门。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抬头,看着牌匾,犹记得开业时自己揭下花布的喜悦,那时还是艳阳天,如今都被取代。
手机响起,是母亲蔡霞的电话,黎瑭接了。
“黎瑭,我想着姑娘这么大了……”中年妇女声音怯怯懦懦,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夺走电话。
“死丫头!明天上午给你安排了相亲,你都25了老大不小,这次介绍的对象很不错,38岁有房有车还是在铭莱集团上班的,人家能看上你就知足吧!”
电话那头,继父喝的醉醺醺,不停的吹嘘着。
38岁。
黎瑭已经苦笑不出来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像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但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原来她只值这个价。
今天风特别大,特别冷,刮得人脸生疼,沙子好像被吹进眼睛。黎瑭只感到心里像被凿开了一个大洞,越揉眼睛,越多眼泪,止不住。
她蹲下捂住面庞,抑制住自己的喉头哽咽,对着电话那头回答。
“好,我去。”
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提线木偶要想逃离,首先必须斩断与掌控者连接的,所有牵制的线。
*
晚上回到家,黎瑭按照宋酌春说的那样照料梨汤。
梨汤似是察觉到铲屎官的难过,脑袋使劲蹭她,见她反应过来,伸出爪爪搭在黎瑭手上。
黎瑭笑笑,知道梨汤是在哄她,心情轻松了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到微信的新信息。
宋酌春:梨汤今天好吗?
黎瑭拍了几张猫猫照片发过去:梨汤今天很好,比昨天更喜欢喝水了。
然后看到他发来的信息,黎瑭打字的手指停在空中。
【那你呢?】
黎瑭看着,心里百感交集,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
宋酌春看着对话框“对方正在输入中”,轻轻蹙眉。
旁边的谢煊头一次见这个少爷对着手机这副神情,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调笑着:“怎么了这是?”
今晚谢煊来宋家送他和鄢濛的结婚请柬,顺便嘲讽几句宋酌春至今还是牡丹花。结果一到书房,不是看他对着手机笑,就是对着手机这副不解的模样。
谢煊继续揶揄:“难不成是宋总的白月光?”
见宋酌春冷飕飕的递过来一个眼神,还甩开他的手。
谢煊惊喜:“哟,真被我猜中了?”
宋酌春淡淡道:“不想让你老婆知道以前她那送给隔壁班的情书是你撕掉的话,就给我闭嘴。”
谢煊:“……”
见宋酌春松开衬衫的一颗纽扣,不知道给谁打视频电话:“我最近出差……”
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谢煊好笑不笑地看着宋酌春在飙演技,这宋少爷惯会给人下套。
宋酌春余光瞥了他一眼,递着眼刀。
谢煊见状,饶有趣味挑了挑眉,然后轻手轻脚走出去了,还贴心的关上房门。
摇摇头啧啧称奇,宋少爷这只大灰狼,如今也学会披上羊皮了。
还是什么出差,分明就是借口。
*
关于宋酌春的白月光,谢煊还是偶然在几年前一次家宴上知道的。
谢家和宋家世交,集团下的不少项目都有来往,他与宋酌春也自是从小就在一块玩儿。
记得是十六岁那年,宋酌春父亲离世,宋家铭莱集团险些崩盘,管理高层的不少老顽固都想分一杯羹。
谢煊看着宋酌春一点点消沉下去,少年意气不再,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如今他父亲也走了,无父无母。
宋酌春爷爷一把年纪却不得不重新出山,镇压集团乱局。
也是在那一段时间,宋酌春被对家绑架,后面绑架团伙和车子都找到了,却不见宋酌春的人。
警察审问时才得知,在路上,宋酌春偷偷逃脱了。
那时正值暴雨时节,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不知道能不能在荒郊野岭中活下来。
后面宋酌春平安回来,遭这一次意外,变得沉敛稳重,更加寡言冷漠,也比当年他父亲的手段更老练毒辣。他布局下棋,笼络人心,一点一点整顿铭莱集团,坐稳位置,到现在无人可撼动。
谢煊和鄢濛青梅竹马,从小欢喜冤家闹到大,后来不知是从哪听到的家里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他急冲冲的阻止,连忙筹备一夜向她表白。
宋酌春后面还讽笑他紧张的手抖,话都说不利索。
旁人都道宋酌春这人性子太冷,有时候你望向他,那双眼睛是北极深沉的大海,带着寒意,无法知晓其中的答案。
可谢煊打心底不觉得,儿时也是一次宴会,蛋糕没了他却还想吃。谢煊作为这一代谢家的独苗苗,在无数宠爱下长大,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哪受过这种委屈。
哇哇大哭后被哄睡着了,醒来发现面前放着一块蛋糕。
谢煊奇怪,不是没有蛋糕了吗,旁边的阿姨告诉他,是宋家小少爷刚刚放在这的。他没有立刻吃,拿着它找宋酌春,发现他在角落的窗台旁坐着。
谢煊问为什么要把蛋糕给他,宋酌春瞥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到现在自己还记得。
“蒋阿姨今天没来。”
而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蒋阿姨是谢煊的母亲。
你看,宋酌春这人也不完是冷冰冰捂不热的,只是他很早就比同龄人明白更多,那一点影影绰绰的温柔被隐藏在壳子里。
听母亲提起过,宋夫人是个顶温柔的人。所以涉及到母亲,宋酌春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平时那个厚厚的壳不经意裂开,透出一点点许是母亲遗传给他的性格。
不过让谢煊感到意外的是,在他表白成功后,每每宋酌春看着他俩总是会无端的生起一股挫败和烦躁,就是不太明显。要不是和他一起长大,清楚他的性子,或许都察觉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煊的错觉,他还感觉到宋少爷眼中藏着一丝丝别的什么。
后面谢煊才知道。
那抹藏在眼底的情绪是羡慕。
暗处的种子破土而出,根早已扎深了,一碰到雨露和阳光就火烧火燎般的起来,青山压不住。
过了几年,谢煊求婚成功。一次家宴上,两人原本是在楼上的书房,商讨城北新建区商业中心的投标方案。
谈完正经事,宋酌春望着窗外的雨,拿起酒杯晃着转着看里面光的折影,听着谢煊说着和鄢濛订婚的事。
都说细雨愁思,可比起雨声,明明面前这个靠在窗台上的男人看起来更惆怅。
灯光昏暗,宅子楼下隐隐传来宾客的笑声。
谢煊第一次觉得宋酌春骨子里依旧透着孤独,甚至比年少时更多。
从前他时常和人调侃,你说宋酌春这人会有心爱的姑娘吗,真到那一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宋酌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觉得还不够过瘾,又点燃一根烟。
猩红的光在他指尖半明半灭。
“你当时怎么向鄢濛求婚的?”宋酌春漫不经心的开口,吐出烟圈。
雾中,他垂下眼睫,似乎是在求一个经年累月问题的解。
谢煊突然被问的莫名其妙:“就这么求啊,这么多年,我都知道她所有的喜恶,投其所好呗。”
宋酌春掐着烟,低头浅笑一声,像稍稍喝醉了的酒徒在下注却发现满盘皆输,“我也知道。”
谢煊意识到不对劲,仔细想想这还是宋酌春第一次问他感情上的事,便刨根问底问道:“谁?”
见宋酌春不回答,只是望向窗外吸着烟。
他调侃:“怎么?宋少爷宋总有了喜欢的人?”
沉默良久,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宋酌春手指轻轻抖落烟灰:“嗯。”
谢煊吃惊,想不到和旁人打趣的东西居然有一天不是悖论。
确实啊,爱怎么可能是悖论。
想想,自己也不是爱上了从小天天挂在嘴边,嚷嚷着绝对不可能喜欢上的人吗?
谢煊嘿了一声,嬉皮笑脸继续追问:“白月光?”
宋酌春打开木窗,细雨丝伴随着冷风扑面而来,吹散那股苦涩的烟味。意外的,他伸出的指尖停了一只蝴蝶。
小小的一朵扑扇着翅膀,明媚脆弱得像薄如蝉翼的纸,但狂风暴雨刮不走它。
宋酌春看着,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差不多。”
“没有她。”他似是在回忆,眸色深了些,喃喃道。
“我走不出那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