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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项晚晚不知道目前朝中上下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只知道,本是没什么官兵巡逻的大街上,这两天突然出现了好些带刀的侍卫。

    这些人来来回回地巡逻着,眼神锐利地搜寻着,虽没有明目张胆地说要捉拿什么人,但明眼人一瞧就能知晓,应是有重大案犯在逃,正在秘密搜捕呢!

    她更是知道,原先城外战局较紧的时候,都没有太多官兵巡逻,近期反而加大了人手,看来,大邺朝局应是有了一些变化。这股子变化不是来自城外的北燕兵马,而是来自内部。

    更何况,葛成舟和陌苏已经五天没来了。

    易长行被第二次正骨之后,倒是听话了几天。项晚晚给他端来的汤药,米粥,他都乖乖喝下。就连一些馒头包子之类的,他也偶尔能吃一些。

    可是,葛成舟和陌苏已经有五天没来了。

    这两天,易长行的脸色越发阴沉,汤药还是喝的,米粥还是吃的。但是能增加体力的包子馒头,他是动也不曾动一分了。

    更多的时候,他只躺在床榻上,仰着头,去看屋顶的横梁。项晚晚从屋外路过的时候,瞧见过几次,知他心底应是有着很沉重的心思。

    项晚晚明白,丘叙大统领被凌迟,对易长行的打击很大。甭说他被打击到了,这事儿发生之后,直到现在,她去李大叔那儿交绣好的锦帕时,还能听见进店的客官们在谈论这些呢!

    外面对这场凌迟之刑的惨状讨论得越欢,易长行的言辞便越发少了许多。

    这天晚上,两人用过晚膳之后,项晚晚见易长行依旧盯着屋顶横梁处发呆,于是,她便拿了个小竹篮,里头放了好些针线,直接坐到易长行的床榻边,开始做起女红来。

    灯烛昏黄,清晰地照见项晚晚的白皙脸庞,她认真地将手中一条缎带从最边缘用金丝线开始绣起。她的手法娴熟,动作迅速,做事儿专注,没一会儿就绣到了缎带的正中间。

    许是夏夜太过炎热,项晚晚的手心里都是汗,握着针线的手有时候不自主地会滑针,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汗渍,便转身将自己洗脸用的布巾拿来,作为擦手用。

    却将这布巾随手放在床榻上时,惊得易长行瞬间回过神来,两眼警惕地盯着她。

    项晚晚一愣,旋即,她却笑了:“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拿这布巾来封你口的。”

    这么一说,易长行才放下心来,他看着项晚晚继续做绣工,便道:“原来,这布巾是你擦手用的。”

    “还有洗脸,洗碗也都用它。”项晚晚头也不抬地说。

    易长行:“……”

    见他没吭声,项晚晚方才抬起头来,说:“这年头,挣点微薄的银两总是很难,有些东西能省着用自是最好。”

    易长行动了动唇角,想说,你就算是再省着点儿用,也不能洗脸和洗碗的是同一块布巾吧?!

    而且,还用它来塞我的嘴巴!

    可这些想法只在易长行的心底晃荡了一瞬,便被他压了回去。

    罢了,自己目前的局面跟将死之人没有什么两样,又何必在乎布巾的用途呢?

    ……

    项晚晚继续绣着缎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自个儿一个人过,东西不多。现在想来,还是要帮你弄个专属于你的布巾才好。你身子恢复还要很久,咱俩共用一块布巾,又是洗脸又是擦身的,没多久就会用坏的。”

    易长行本是静静地听着,却在听见这句时,嘴角却不自主地上扬了几分。

    项晚晚这几天一直怕他想不开,今儿晚上虽是在旁边做绣工,可余光却是始终在观察他的动静。这会儿见他有了几分笑意,便不解道:“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你笑什么?!”

    “我以为,姑娘是想要跟我避嫌,谁知,你竟然是怕用坏了。”

    项晚晚一愣,却也笑了:“若是以前,那定是要避嫌的。可现如今这样的天下,日子都不知道还有几天是能过的,还担心什么避嫌吗?”

    这话一说,易长行猛然想起这几天,项晚晚帮自己换药,擦身,甚至是用恭桶,她都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原来,这其中竟是藏着这样的理由。

    “你可以离开金陵城的。”易长行淡淡道。

    说到这儿,项晚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两眼失神地瞧着前方的某处,叹声道:“我就是从别处逃难到金陵城的。”

    “哦?”这话一说,顿时让易长行警觉了起来:“你是哪儿人?”

    这话一说,项晚晚却收回了失神的眸光,将眉眼再度看向手中的缎带,继续绣起金线祥云来:“我是从汉阳那边一路过来的。”

    易长行微怔:“那一带……所以你原是卫国人?”

    项晚晚一听,瞬间头皮发麻。这样的说辞她跟陌苏提及过,可陌苏没有立即想到她是卫国的呀!

    怎么易长行能瞬间反应过来?

    他不是禁军里的吗?

    项晚晚没敢正面回答,而是好奇地问了声:“你去过那儿?”

    “对,我们大邺和卫国交战的时候……我在。”

    项晚晚的心莫名被揪住了,甚至还有点儿生疼,她抿了抿唇角,就这么怔愣愣地瞧着他,没有敢说话。

    “听说当时逃了很多卫国云州城的百姓,”易长行再度看向屋顶横梁处,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那会儿,我接到父……副将的命令,说是要对卫国的所有百姓以礼相待,从此都是我大邺的子民。所以,我们进了城后,不曾对卫国百姓有半分掠夺。”

    “可最终,云州城依旧陷入一片火海。”项晚晚低下眉眼,瞧着手中的缎带,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绣着。

    “那都是北燕王干的!”易长行脱口而出的一声,瞬间将项晚晚有些难过的心思给平息了下去。

    她眨了眨眼睫,将刚刚浮出的眼底水雾给压制了,转而又换了个话题:“那你又是怎么进了禁军了?”

    易长行的脑海快速运转了一番,编了个合适的理由,他半真半假道:“我们和北燕交战之后,为了保护宫里,便在部队中抽了一些人编入了禁军。”

    “哦。”项晚晚点了点头,继续绣着祥云。

    虽然项晚晚的所有言辞和神态,包括这段时间两人接触的所有事儿,让易长行觉得,她应该不是福昭的人。可临到这会儿,他还是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现在金陵内外变成了这番,你不打算再去其他地方吗?”

    项晚晚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踟蹰了一会儿,方道:“我不走了。”

    易长行一愣,见她双眸冲着自己炯炯有神地望着,看她眼底似是闪动着什么,他还没来得及问,便听见项晚晚又道:“我在金陵城里,要等一个人。”

    易长行的眸子探向她的手中,见那是一条专属于公子所佩戴的腰带,便心下了然。

    “我想再见他一眼,”项晚晚说到这儿,嘴角又不自主地上扬了几分,“见了他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他不咸不淡道:“这个就是给他做的吗?”

    项晚晚一愣,转而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手里,便不由得哑然失笑,道:“这个是我接的绣工啦!”

    易长行脸色一僵,有点儿尴尬。

    项晚晚笑了笑,道:“这年头接个绣活都很难。若不是有相熟的店家帮忙,恐怕我是真的要流落街头了。”顿了顿,她又道:“还有你的帮忙,若不是你在这小屋里病着需要个人照料,恐怕,秦叔也早就把我赶跑了。”

    “那你等的那个人呢?”

    “哎,想见他一眼,可难了。”项晚晚琢磨了一会儿,方才将想要他帮忙的事儿给咽了回去。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说这个,不大好。

    最起码要等两人再熟悉一些,他的病情再好一些才行。

    “总之,你现在要安心养病。平日里还要再多吃一点才行,才能好得快。”

    话题转换之快,快得有些生硬。

    易长行终于笑了几分,道:“快与不快,那又如何?”

    “到时候你就可以上战场,赶跑北燕兵啦!”项晚晚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把银剪剪断了金丝线。

    易长行闭上了眉眼,口中略略有些失望道:“兵马和人手,都将倒向别处,我的身体好与不好,并没有什么分别。”

    “怎么没有分别?!”项晚晚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缎带,停下了活计,正视着他,“这样的言辞,你可不能再说了。”

    易长行缓缓睁开眼眸,望向灯烛下的她。

    项晚晚义正词严道:“只要还活着,一切尚有希望。城池丢了一座两座,那又如何?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还能再打回来!但若是糟蹋了身体,弄丢了性命,那就什么都没了!”

    易长行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只要还活着,朝廷一定会善待伤兵。就算你不小心瘸了,伤了,他们也定会给你安排个好的去处。”项晚晚放缓了口气,继续道:“旁的不说,你看,这两天兵部已经把诸多粮草和武器都安放在其他小屋了。葛大人不是让你帮忙在这儿稍作看管吗?”

    易长行苦笑了一声:“这两天开始,在帮忙看管的人是你,而非我。”

    “那只是暂时的啊!等你身体再好点儿,看管武器粮草的事儿,不还是要靠你吗?如果……”项晚晚想了想,转而换了个方式道,“如果说,朝廷将看管粮草这样的闲差交给你在兵营里的死对头,你甘心吗?”

    易长行哑然失笑,道:“我在兵营里没有死对头。”

    “我只是打个比方。”项晚晚的眸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认真道,“命没了,可以混日子的闲差丢给了死对头。命没了,每月的俸禄加给了死对头。甚至是……甚至是那本该攻下的城池,本该为丘叙大统领报仇的可能,都随着你的命没了,而最终含恨九泉,易长行,你就真的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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