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争执

    马车缓缓驶向相国府的方向,天色又暗了几分。

    张开地病得不算重,多因近日新郑天气反复的缘故。老人咳嗽不止,夜里难以成眠,才导致看起来脸色极差。

    陈婴施了针开了药,张开地脸色有所缓和,留陈婴在府里吃了饭,才开口让张良送她回去。

    天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马车顶篷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陈婴身上披了一圈毛茸茸的披帛保暖,却还是止不住那一阵侵骨的寒意。张良见她如此,提议她回相国府小住,待天气暖和些再回去。

    “我答应韩非,今晚为他煮一碗姜茶。”

    张良颜色微顿,沉默了好一会,方才于风雪中结出一丝淡若无的微笑,“我送阿婴回去。”

    张良命人扫掉马车顶篷白雪,又自相国府中带出不少暖炉放入车厢内,才与陈婴坐上马车。

    相国府位于闹市,马车行得并不快。陈婴抱着暖炉,刚开始时还有几分暖意,后来也逐渐吃不消,放弃了暖炉。

    她脸色越来越白,张良挪动位置,移到她身边,“失礼了。”

    少年手臂修长,伸出手去,拦腰将陈婴圈在怀里。

    陈婴只是看了他一眼,未做其他反应,默许了他的拥抱。少年身体康健,体温也比常人热乎,这样的贴近一时使她感到一团温火熨过四肢,畅快异常。

    二人之间仍留有缝隙,陈婴身体发寒,不自觉向他贴得更近。过一会儿,她将手抬起来,“这里也冷。”

    她手上戴着白色的棉绒手套,这般示意,张良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一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部,骨节分明的手掌自手套空隙中滑入,一点点挤出多余的空气。

    一大一小两只手紧贴在拥挤的空间里,不多时,陈婴手心微微发汗,手上的黏腻感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大概是少年的手修剪得太过整齐,她碰了碰指尖,像碰到一颗颗玉珠。她情不自禁在那片拥挤的空间里又向里挤了挤,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的身躯贴得过于紧密,张良垂下的头颅正好搁在她头顶上,她无法看到少年正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张良看人时,目光并不会过久停留在他人脸上,从小的礼仪教养告诫他这样不合礼仪,而此刻他幽深眼神滑过陈婴眉眼,鼻尖,嘴唇,长久注视,流连,意图吞噬。

    “阿婴……”少年叫人时低了几分音调,那里面仿佛藏着什么。

    陈婴未曾听出异样,只听到有人叫她,自然而然抬了下头,鼻尖正好落在少年颈项上。光滑修长的脖子,一下子让陈婴想到了湖里的白天鹅。

    “你敷粉了吗?”

    触及的少年皮肤实在太过细腻干净,陈婴忍不住回想了下少年的面容,发出这样的疑问。

    张良轻笑一声,“阿婴想要我敷粉吗?”

    陈婴摇头否认。

    “那我便是没有敷粉。”

    他自小长得粉妆玉砌,不止陈婴,别人也有过这样的疑问。

    听到这样的回答,陈婴拱了下身子,大腿爬到他膝盖上,打量起他的脸来。

    “确实没有。”

    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任何瑕疵,没有任何敷粉的痕迹。

    她的膝盖摩擦着张良腿部肌肉,张良神色一暗,双手蓦然从手套中抽出,双臂环住她腰部,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

    陈婴未觉这样的行为有何不妥,只对多出空隙的手套怅然若失,好在张良扶她坐好后,双手立即插入手套,填补了那片缝隙。

    回司寇府的路上会经过一条石子路,路上石子有大有小,纵使驾车的人是个老把式,难免也会在一些地方颠簸一二。

    路上的颠簸让两人的身体更紧密贴在一块,几乎是严丝合缝般。张良带着她的手绕到她腰侧去,以防她摔下来。

    “阿婴是第一次来新郑吗?”

    “嗯。”

    “阿婴从前住在何处?”

    他这样问,陈婴陡然恍惚起来,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从前那些记忆缥缈如梦境。

    “不记得了。”她挨在张良肩头,轻若无声。

    他身上像是散发着一种药,催眠着她让她忘掉那些过去,她感到平静和安心。

    她合上眼睛,在他身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处停下,一人打着伞兴高采烈掀开车帘。

    “阿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韩非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厢内外的空气瞬间冷却下来。

    司寇府外两颗梧桐被大雪打蔫,萎靡地颓着头。狂风呼啸,一坨枝上雪砸落,砸在韩非往前递的伞面上。

    张良仿佛未察他脸上凝固的表情,泰然一笑,颔首施礼,“韩兄,我将阿婴平安送回来了。”

    说罢,偏头低声喊了陈婴名字,垂下的鼻尖不经意般蹭了蹭陈婴发顶。

    “阿婴,该醒了,到司寇府了。”

    陈婴睁眼就是韩非的臭脸,半睡半醒眯了眯眼,“怎么不提前叫醒我?”

    “见阿婴熟睡,不忍惊扰。”

    陈婴不去深究话里的真假,不慌不忙用指尖顶住指套,反向将张良双手送出那方桎梏天地,徐徐提着药箱站起来。

    “祖父病情还劳阿婴多费心,我下次再来请阿婴过府。”

    韩非脸色不悦,手中之伞还是偏向陈婴头顶。陈婴凝望伞顶片刻,心中生了丝暖意,与韩非举步跨入司寇府中。

    张良遥望两人身影,唇角慢慢下压,仿佛凝成一股巨流,要将人吞没。

    韩非准备的吃食一直在炉上煨着,他心里憋着气,收住伞,将吃食搬到陈婴面前。

    “你饿不饿?”

    “我想睡了。”陈婴目光掠过那些吃食,仍是身体困意战胜一切,“过来。”

    她想抱着他睡一会,待会再起来兑现她的承诺,为他煮碗姜汤。

    这次,韩非脚步没有挪动,他站在陈婴面前,深邃的桃花眼里是化不开的墨,眉眼间霜雪层层叠叠,好似哀愁,又似怨气。

    “阿婴,你把我当什么了?”

    陈婴不明白他在发什么脾气,“我累了,你别无理取闹。”

    “你如果喜欢子房,你大可以告诉我,可你又偏偏这样对我,对你来说,这样很好玩吗?还是这样能让你快乐?”

    “快乐?”陈婴茫然,“我快乐吗?”

    “阿婴,我自问能看清很多人,可我始终看不清你。我不知道你对谁是真心的,对谁是假的,还是你根本不在乎,将他人真心弃之如履。如果你心向子房,我不会拦着你,最多我……我不去要了。”

    冰冷的声音如同落在地上的珠子,熙攘,吵闹,他英俊的脸庞渐渐凝成一把刀,向她刺来。陈婴茫然着,连自己是何时走出去也记不清了。

    苍茫白墙,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阿婴。”清润的嗓音越过漫长的雪夜,向她而来。

    陈婴转过头,青衫少年沐雪而立。隔着三丈外,她好似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

    如笋破。

    如花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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